外婆的背篓

天刚刚亮,母亲就去叫我起床:“快起来了。外婆待会儿要来,你去路口接一下她,我去做早饭。”

美梦被打搅,我不情不愿地睁了睁眼,看看窗外,夜的残影还未完全褪去。想着:虽然外婆要来,但这么早怎么会来。我翻了个身,拉高被子盖上脑袋,企图再次与周公相遇。

母亲又进来催了我一次,睡意被驱散,我只好穿好衣服,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出了门。

外婆是来送橘子的,她种的橘子熟了,催着我们去摘,后来看我们一直没去,她说直接给我们送过来。

我去到了路口,外婆还没有到,下车的都是三两个清晨贩菜的菜农。我伸头往远处看了看,一个熟悉的背篓进入视线,背篓下的人弯着腰,走得一摇一晃,看上去有些吃力,但外婆应该下车的路口还没有到,我没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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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那人停下,直了身,重新拉了拉背带,是外婆。我赶紧小跑着过去,叫了声“外婆”,她可能没听见我叫她,直到我去拉她的手,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喜色:“娃儿,你还来接我哩!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想去接她的背篓,她不让,连忙摆手推开:“我背得动,背得动。”

我拗不过她,任由她拉着手一起走。

到了家,还在厨房忙碌的母亲惊讶道:“妈,怎么这么早?不是说好橘子我们自己去拿吗?”

“哎呀,你们哪有时间去,反正我闲着又没事儿,这不就送来了嘛。”外婆耳朵有些背,说话嗓门很大。

“今年长得不大好,雨一下,全掉地上了,要抓紧吃。”外婆边说边放背篓。我连忙去接,背篓沉甸甸的,差点儿滑脱了手。

外婆把背篓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背篓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的松针叶,有几根还沾着露珠,那是用来挡太阳的。松针叶下面有两个袋子,一个装的是她自己晒的干蘑菇,另一个是腌渍的糖梨片儿干。中间是又大又红的橘子,橘蒂的叶子还鲜绿着,不用说,外婆肯定是一早去摘的。最下面是好几个新鲜的山黄瓜,散着清香。

“外婆,你今天怎么没在路口下车?”想起刚才,我凑近她的耳朵大声问。

“我走来的,”外婆说得轻描淡写,“村里的车出来得太晚了,我等不了他们,走着走着也就到了。”

“走路?”我和母亲都有些吃惊。

“不打紧,没多远。”外婆看我们有些担心,赶紧安慰我们。

外婆到我家坐车都要差不多一个小时,何况是走路。我看着瘦弱的外婆,再看看那个占了半个身子的背篓,难以想象外婆是多早就出发的,又是走了多久才走到我家的。不知以前没去路口接她,她是不是也是走路来。跟她说我们去接她,她总是说我们忙,她自己能来,固执得不想给我们添一点儿麻烦。

我看着边上的外婆,有些心疼,无情的岁月竟不肯对她温柔一分,她的头发已经完全花白,脸皱出了一道道沟壑,手像干枯的树皮,还伴有一些褐色的斑点。尽管坐着,赶路的疲惫并没有减缓,她轻微喘着气,脑门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两肩的衣服被背篓压出了印子,后背已经微微有些洇湿了,脚上的鞋面像是刚洗过的样子,鞋边却覆上了尘土。

母亲跟外婆反复强调以后不要走路来,太危险了,没有车可以打电话让我们去接。

“没事儿,送不了几年喽!每年给你们送还有个念想,不送我还不习惯哩!”外婆边说边把刚剥好的橘子递给我。

外婆总是这么说,在她心里,所谓幸福就是心里有念想,有惦记着的人。但与其说她不习惯,倒不如说她和背篓是我们的精神寄托。

记得有一年外婆生病,在医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回家也休养了很久。那时每逢周末,大家总要轮流问一句:“外婆今天没来吗?”说完又才想起她在医院。一整天,见不到熟悉的背篓,见不到大包小包的袋子,每个人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那时候,我很怕再也看不见外婆的背篓。

后来,外婆病好了,又开始背着背篓给我们送东西,大家才松了口气。

小时候,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每次外婆带我去地里总是会带上那只背篓。年幼的我总是耍赖说走不动路,外婆就会把我放在背篓里,背篓很深,小小的我可以站在里面,随着外婆的移动一摇一摆。

背篓是竹编的,外婆怕扎着我,往里面缝上了棉布。背篓的背带下方,挂着一个小袋子,里面是给我解馋的各种小零食:地瓜干、土豆片、泡橄榄、瓜子酥……

长大后,背篓再装不下我了,却依然满载着外婆的爱与思念。

她永远背着那只竹编的背篓,这么多年,贴近背的那面已经被磨得失去原来的纹路。每一次来,背篓里从来没有空过,春天的笋子、野花菜,夏天山上采的菌子,秋天的橘子,冬天水灵灵的白萝卜……还有她专门给我做的各种自制小零食。

外婆的背篓啊,就像一间小小的围楼,爱在里头,世界再大,大不过外婆的背篓。时间啊,愿你稍稍停留,能让外婆的背篓一直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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