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想写一下我长大的百草园,因为她曾经送过我一粒花艺的种子。
在花艺这条道路上我不是根正苗红园艺专业科班出身。全凭对植物热爱成为一名花艺师。在花艺方面给我启蒙的是童年时期的那个学校大院,她如今已经被拆迁的面部全非,但在我的生命中,她永远是我的百草园。在探索植物世界方面,是她给了我最初的启蒙。
那个大院在一个历史悠久的酿酒古镇上,她像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所有的乡镇高中一样,学校就是一个功能健全的社区组织,在这所高中内,有教学区、学生宿舍、老师家属居住区,食堂,除此之外还有自己的面粉厂,因为学校的生源大部分都是附近农村,所以学校在开学时都是将家里的麦子运到面粉厂内,按斤折算成学校食堂的粮票,用来在食堂买馒头、饭菜,粮票就是这所校园内的内部货币。学校有玻璃丝工厂,主要是安置教师家属就业,并且用来为学校创收的。学校还有自己的幼儿园,有自己的卫生院。在我上小学之前,我全部的时间都是在这个大院里消磨度过的。
在学校的大院有专门的园艺职工,负责学校里所有花花草草,那时园艺产业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只要行政后勤部门打个电话给园艺公司直接采购就能搞定一切。那时这位园丁从耕土、播种、育苗、捉虫、移栽、剪枝样样亲力亲为。整个学校的大院,也在这位园丁的辛勤的劳动中,变成一个花园。
学校的花草分散在各处,当时学校里仅有一栋教学楼,是一座苏联风格的建筑。大厅正对的楼前是一个水泥的小广场,广场的两边被冬青隔离出了两条花砖铺的甬道,两条甬道两边是两个正方形的花园。左边的花园载满了高大的松柏树,松柏四季常青,每到秋天丰盈的松果在枝桠间,我个矮够不到,只能捡掉在地上的。另外松树最漂亮的时候是冬天的大雪后,松针映衬着白雪,格外的苍翠。在松树的间隙,分布这几颗丁香树,这种树平常都长满叶子,在松树里根本不起眼,但是在每年的春天它会不一样,紫色的花在万紫千红的春天自带几分素雅,每年春天它开花的时候,我都会跑到它的树底下过家家,在上课的时候校园外面没什么人,我会偷偷的折几只回家用罐头瓶泱起来。教学楼右边的花园要比左边的花园热闹精致的多。右边的花园中央是一座假山,假山上有凉亭,有小桥。我小时候的我常在假山旁边玩,想象着自己变的很小,或在凉亭乘凉、或走在桥上,这个小小的空间给我无限的想象的乐趣。花园是正方形,以假山为圆点放射分出四条小径,正好也把花园分成四个小区域,每一个区域里的花都是不一样的,站在南边面向假山,左上角是紫荆花,左下角是月季,右上角是腊梅,右下角是按照季节和每年园丁培育什么花随机安排。这个花园在春天时时最热闹的,爬山虎在假山上抽出嫩芽,紫荆花挤满了枝干,五颜六色的月季花也争奇斗艳。夏天,当紫荆花结出一串串的豆角时,腊梅树也长满了茂密的叶子,我和院里的小伙伴们在树荫里过家家。而到了冬天,其他花草都枯萎的时候,腊梅就开了,淡黄色的小花,香味也如同寒冬一般凛冽,每天放学我都去摘几朵放在文具盒、书包里,把铅笔、书本熏得香香的。以至于去年冬天去北京香山的卧佛寺,正赶上寺前的腊梅盛开,映着赭红色的院墙,极美!低头浅闻,所有童年时情景汹涌进脑海。
如果这个花园算是中心,那么它还有很多诸侯,散落在教室大院的各处。在教室的前后就布满了这样的诸侯花园。教室是平房,在学校的教室前有大概一米多宽用花砖砌好的花圃,里面一般是有几株月季,然后旁边根据季节移栽一些当季的花,如夹竹桃(听说是防蛇)、蜀葵、千日红、一串红、虞美人,还有味道令人讨厌的万寿菊。秋天有菊花、一串红等。屋子后面因为背阴,一般种的是玉簪这种对光照要求不太高的植物。这些小花园平行的分布在每一排平房教室的的前后,里面的花的颜色、种类、绽放的时间各不相同,而我对他们的分布了如指掌。因为学校是高中,教室平常都有哥哥姐姐在上课,我喜欢采各种各样的花材,即便是年纪小也会觉得采花是种不文明的行为,只能挑中午午休教室没人的时候,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穿梭在我的百草园中。
一年之中,学校大院里有几个时间段是我特别喜欢的,分别是:春天3月底到4月、暑假和冬天。
学校在操场东侧有一条主路,主路的两边种满了樱花树,每到3月底的时候,树上突然就冒出了了花苞,然后几天时间就窣窣的开了满树的粉色樱花,整条道路都变成了粉红色。美景仅维持大概两周樱花树就长出了紫红色的叶子,在春风吹拂下散落的粉色花瓣落为花泥。我记得曾经看过学校里一位姓罗的女老师的照片,初春穿着呢子长裙,背景就是那条粉色樱花路,美极了。在那个拍照还是不是那么普及的年代,丑小鸭般的我幻想等我长大了变漂亮了,也想照一张这样的照片。可惜后来在我上初中的时候,道路两旁的樱花树被挖走,不知道今夕在何方,如今我见过日本的樱花,见过北京玉渊潭的樱花,见过武大的樱花,但是所有的美景都不及我记忆里的樱花。如果它还活着在什么地方,我一定会去再去看看她,摸一摸她,问问她认不认得我,记不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
月季和芍药花会在4月开放。月季的花期很长,一直从春季到秋季,但是经过冬天的蛰伏,4月份的月季花是最漂亮的。在这所学校大院里,最美的月季花和芍药花在学校教导主任办公室前面的花园里。为什么不是校长办公室门前呢?因为校长办公室在之前提及的那栋4层的小楼上。学校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还是在小楼东侧的一座平房中。他的门前的花园,在4月份会变为我最宠爱的花园,我记得花园里有一株玫红色的复瓣月季花,花朵非常大,花蕊是鹅黄色,花瓣是玫红色,厚厚的花瓣层层叠叠,美丽极了。在每年4月的花园里,我还会看到这所大院里稀有物种——芍药。根据我的判断和对学校花草的了解,这是整个学校大院里唯一的一颗芍药。先是长出茂密的叶子,然后抽出圆滚滚的青色花骨朵,然后再慢慢转为紫色,最后会绽放出硕大的玫红色芍药。我自从发现这个秘密后,每年的4月份,放学后我都会拐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前,去看看芍药开了没有。盼到花朵盛开,我会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的采一朵回家,即使没有精美的花瓶,用罐头瓶子在书桌上泱着,写作业的心情也是欣喜的。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前偷花,我从来不怕碰到教导主任,反而怕被其他老师撞到。因为教导主任是我发小的爸爸,整天在发小家玩,在我心中他是一个慈爱、幽默的父亲和叔叔形象,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学校教导主任。但是偷花时遇到其他老师就不妙了,记得有一次偷花被后勤的一位老师撞见了,被训斥了一顿,小小孩童也有自尊心,回家的路上拿着采的花,怎么看怎么别扭。
暑假是我最开心的时间,平常热闹的校园,随着学生放假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老师也放假了几本聚在家属区的树荫下百无聊赖的打着牌,这时整个学校的花园都是我一个人的。我放暑假也有了时间,不写作业时候穿梭于各个花园之间,尽情的采着各种花、草、叶,在一个花园里有一棵龙抓槐树,纸条垂倒了地面,形成了和外界相对隔离的天然的“蒙古包”,我拿着采的花草,席地坐在这里面,尽情的排列组合各种花草,通常一玩就是一个下午。我至今还记得有一次夏天外面飘起了小雨滴,龙抓槐密密麻麻的叶子挡住了雨滴,我就在这个隔离的树下绑着花束,四周安静极了。现在我特别喜欢下暴雨的夏天,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随便干点什么。外面的雨声越是噪杂,我的内心越是安宁,我想应该是这份记忆对我的影响。
冬天校园里的花其实是很少的。校园里除了前天提及的腊梅,会有一种植物的结出很小的橘红色的果实。这种植物就是冬青。我会穿梭于各种被园丁修剪成巨大的冬青树下,采摘这种橘红色的小果子,然后回家将它绑成小穗,或者用一根线串成项链,戴着自己的脖子上。虽然万物萧瑟,这种果子足以支撑我在对植物的探索兴致,因为仅出现在冬天,又不容易被人发现,我变觉得这是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对这种植物也就更添亲近感。
一个小小的学校的景观都能映射这个学校管理者思想追求与境界。后来随着学校几任校长动迁,品味不一,有的校长喜欢大楼,于是教学楼、家属楼拔地而起,平房教室全部夷为平地,教室前后的花园不复存在。而我渐渐长大学业繁重,也再也没有时间进入我的百草园。
在2000年之后学校更是变本加厉的追求升学率,学习成绩成为衡量学生能力和老师教学能力的唯一标尺,校长更是没有摆弄校园环境、花草的闲心,索性把所有花园夷为平地灌上水泥铺成广场,不给那些早恋学生提供花前月下的温床!后来学校还是在城市化进程中撤销,并入县级高中。
我这样闯入百草园,又见识百草园渐渐被侵袭,最终消失在我的生命中,唯有原来的一颗老柳还在原地,提醒我她原来真实陪伴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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