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追《我的前半生》的时候,我是不喜欢贺涵这个角色的。尽管他体贴多金,处事有道,但无论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上,都显得过于好为人师了。无论是唐晶还是罗子君,与其说是他的恋人,倒不如说是他最得意的“作品”。唐晶无疑是贺涵的好学徒好弟子,而罗子君偏偏又深受唐晶的影响,所以贺涵看似是在两个闺蜜之间爱来爱去,其实无非是自我欣赏罢了。
但后来,当陈俊生无意中向贺涵透露出自己对子君转变的讶异和懊悔时,我突然意识到,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每个人的基因里,即使剧情再重来一千遍一万遍,故事也是一样的结局。
陈俊生是爱罗子君的,但爱得过于狭隘。尽管他可以迁就罗子君奢侈的生活和无理的要求,但在陈俊生的隐忍甚至窝囊背后,支撑他的却是目无一切的大男子主义。正如罗子君所说:“你叫我不要工作,你说你可以养我,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现在反过头来拿这些来反击我。”在他面前,罗子君不过是他的附属品,是衬托他事业成功、家庭幸福的人人艳羡的年轻主妇。
如果说罗子君是陈俊生的一块养眼的寿山石,那么对于贺涵来说,她便是具有无限可能的和田玉。贺涵是骄傲的,在他心中时刻摆着一把尺子,要把所有眼见之人都比一比、量一量。这样的人大多不可一世、独断专行,喜欢替别人做决定,但在罗子君面前,贺涵却恰恰止步于此。尽管他对于罗子君的成长总是充满无限期待,甚至已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她“设计”好了一条光明大道,但他却从未强迫子君做过任何一个违心的决定。贺涵和唐晶是般配的、势均力敌的,但他却偏偏把所有的爱,都给了罗子君。
罗子君的蜕变不仅吸引着贺涵,也再度诱惑着前夫陈俊生。罗子君婚后与陈俊生的每一次见面,都呈现出一番崭新的面貌。或许十多年前,正是这种生机勃勃的状态打动了陈俊生,可是他一时的走运,并不足以支撑今后十几年的幸福婚姻。其实,无论是之前罗子君的懒散猜忌、还是之后凌玲的苦心算计,说到底都是根源于陈俊生自身的情感缺陷。当一个个体缺乏爱的能力时,也就无法用多余的爱去滋养和完善他人。
不过,婚姻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把感情破裂的所有责任一股脑地推到陈俊生身上是不负责任的。罗子君身上的问题很突出,拜金、刻薄、不自立……但与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相比,这些似乎就显得九牛一毛了。母亲薛甄珠作为一个单亲妈妈,自然有她的难处,但更可悲的是,无论从婚姻经历还是价值取向上,她都没能给两个女儿带来任何正面影响。在薛甄珠的世界里,一切情感问题都可以通过金钱得到解决。所以,她始终更喜欢能把住金龟婿的罗子君,而看不上烂桃花缠身的妹妹罗子群。
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价值观扭曲的单亲妈妈养出两个婚姻失败的女儿,也就不足为奇了。英国精神分析治疗师Sue Gerhardt(S·格哈特)在其心理学著作《Why Love Matters:How Affection Shapes a Baby's Brain》(中译名《母爱决定命运》)中,曾经提到过这样一个案例。患者Nina作为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就是父母关注的焦点。在英国这样一个自由生育的国家,这原本应该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但和中国的大多数独生子女一样,父母过度的爱非但没能让Nina感到幸福和骄傲,反而常常使她迫于压力去迎合父母的各种要求。
在幼年时期,能“独占”父母全部的爱无疑是种幸运,但随着Nina年龄的增长,这种“羁绊型”家庭的弊端就逐渐显现出来了。在父母的过分控制下,Nina的真实诉求长期无法得到满足,久而久之便渐渐丧失了自己的意志。这种状况最终使她患上了神经性厌食症,通过拒绝食物这种方式从那些无法控制的感受中得到解脱。
孩子看似畸形的心理状态,恰恰映射出了母亲的性格缺陷。Nina一次又一次地忽视自己的真实情感,其实是在替母亲缓解内心的痛苦和恐慌。对于Nina父母这样的典型家长而言,孩子只是他们自身的延续和情感慰藉的工具,而非一个具有独立思想和人格的个体。在这样的暗示下,Nina也开始认为自己的感觉并不重要,尽管她已经步入成年,情感发展却依然停留在婴儿时期。
尽管事实有些耸人听闻,但在中国,这样的亲子关系则更为普遍。上世纪八十年代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使中国诞生了一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独生子女”。而在三十年后的今天,当“垮掉的”80后步入而立之年,发出的第一声感慨便是——有一种冷叫做你妈觉得你冷。
事实上,原生家庭的影响远比我们想象得大得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每个孩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被父母设定好了成长轨迹。对于没有自我调控能力的婴儿来说,最终会形成何种认识模式不在于自我发展,而在于父母所提供的情感反馈。不会有效处理不良情绪的父母会迫使孩子隐藏自己的情感,最终导致像Nina一样的回避型依恋模式,而缺乏安全感的父母则通常表现得喜怒无常,以期用这样的情感表达方式来确保自己能够时刻得到孩子的注意,从而养育出抗拒型依恋的孩子。
在中国儒家传统文化影响下,人们对于父母的过失通常是宽容甚至忽视的,尽管如此,随着社会的开放和互联,独生子女身上暴露出来的种种性格问题,最终还是使大众把目光转向其背后畸形的亲子关系。最引人瞩目的当属08年的奥运童星林妙可。从开幕式那个清纯甜美的9岁小姑娘,到13岁时为不孕不育医院站台、14岁和大叔拍感情戏,再到高考连续落榜,一个本该有锦绣前程的孩子,就这样毁在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手里。
毁于母亲之手的小童星林妙可,一度被网友唏嘘不已
林妙可的母亲刘喆平39岁怀胎,之后便为了女儿做起全职主妇。老来得女,百般宠爱自然是有的,但刘喆平的大包大揽却将林妙可一步步推向了深渊。刘喆平曾在一次采访中表示:“有时候我也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没有把她保护好,作为一个母亲,我也不清楚那些伤害到底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东西”。在刘喆平眼里,林妙可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她时刻保护和关爱的小婴儿,不可能也不可以长大独立,因为只有这样,她作为母亲的存在感才能在孩子身上得以延续。
刘喆平的确把女儿“保护”得很好,以至于林妙可直到初三才学会自己过马路,高中时的手机密码和微信内容还可以和父母“分享”,甚至连衣品也和妈妈没什么两样。
妥妥的大妈款
更令人震惊的是,就连在高考接受采访时,林妙可的神态竟然也与10岁时别无二异。
如果说林妙可自身有什么问题,大概就是她太听话了。看得出,她很懂得如何取悦大人,但长期与社会脱节的林妙可并不知道,人们对于10岁孩子和20岁孩子的评判标准是不一样的。林妙可始终低着头踏着母亲的脚印往前走,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成长的森林中迷失了方向。当身边的同龄人手拉手嬉笑怒骂着跑到人生的另一个里程碑时,她却遥远得连伙伴们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林妙可的一切完全是按照母亲的意志成长的,而当父母把自己的感受强加给孩子时,其实是在破坏孩子的真实心理状态。Sue Gerhardt认为,父母是孩子情感学习的最好教练,正是在早期亲子沟通的过程中,婴儿通过模仿和学习建立了正向反馈,进而逐渐完善自我人格。如果父母自身无法调节情绪感受,也就无法帮助孩子塑造健康的心理模式。
在厌食症患者Nina的案例中,当她因为好友搬家而感到孤独时,Nina的母亲便会说:“你并不孤独,因为你还有你的家人啊。”这种对女儿情绪的简单否定非但没给予Nina任何帮助,反而使她更加压抑和痛苦。在《母爱决定命运》一书中,Sue Gerhardt提出了和弗洛伊德学派不同的情绪理论。与强调个体的原始性冲动不同,这种新观点认为情绪的流通不仅限于个体内部,也存在于个体和个体之间。
尽管时至今日,家长的权威地位正在日渐下降,但父母在情感上对孩子的影响却显得越发重要起来。一方面,父母及时而适度的关注和抚触能够缓解孩子在婴儿期对于生存的基本恐惧,帮助孩子建立安全型关系,从而学会情绪的自我调控。另一方面,从生理上看,在婴儿脑海中早期形成的交往模式也会印刻在他们的脑神经网络和脑化学成分中,以一种无意识的方式被个体习得,并成为他们关于世界的假设。
就像《我不想和妈妈一样,但是我还是和妈妈一样》那篇文章中写的那样,尽管我们在意识层面清楚地认识到母亲身上的种种问题,并用尽全力想摆脱原生家庭的印记,但在潜意识中,对母亲的忠诚和归属的需要却依然把我们拉回原来的轨道,以此来换取父母的接纳和包容。幸运的是,即便如此,我们也依然有翻盘的可能。当我们在婚礼上挥别父母,开始与伴侣精心搭建一个充满爱意、平等和谐的爱巢时,也同时踏上了重塑自我的征程。毕竟,在贺涵面前,罗子君终于可以抛开烦闷和迷茫,静下心来倾听自己的心声。这种爱的力量如此之强大,以至于不管两人结局如何,罗子君都将在她的后半生中,做回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