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讲故事的人，他的故事平凡又无用，可他却讲的津津有味。
快秋天了吧，已经微凉的晚风暗示着秋天即将光临。蝉鸣听起来依然精力旺盛，像是不知道秋来了一般，静谧又吵闹。一夜疯癫一夜未眠，在足够放肆的青春里，无眠似乎也不是一件那么坏的事。
在连续无眠的夜里，我接连想起一些平常不会想起的事，还有一个奇奇怪怪的故事，这个故事，也许是一次醉酒中，一位挚友讲给我听的。也许是三年前，也许是八年前，也许就是前几天……姑且，就叫做“那一天”吧。
那一天，多年未见的我们把酒言欢。酒过三巡，他拉着我向我讲述他的爱情。醉意朦胧的语言中，他告诉我：那是一个蝉鸣的夏天，他19岁。那时的他很爱看话剧，在当时福建省戏剧艺术氛围还未成型的时候，话剧票总是卖的很便宜，剧场也总是坐不满。他最喜欢的一台戏是廖一梅编剧、孟京辉导演的爱情戏《恋爱的犀牛》，百看不厌，总是盼着巡演。终于，《恋爱的犀牛》登陆福建，一共演三天，他买了第一天和第三天的票，早早的等待着开演。开演的那一天，他如往常一样穿戴整齐，去剧场观剧。那一天，剧场也如往常一样，观众稀稀寥寥、三五成排。那一天，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身边的票居然也卖了出去。那一天，在稀稀寥寥的观众席上，他和她坐在了一起，投入的看完整场戏剧，结束时才发现对方，他向她打了招呼，她也报以微笑回应。共同的爱好让他们很快聊了起来，他知道了她17岁，也喜欢话剧，特别是廖一梅编剧、孟京辉导演的那个名叫《恋爱的犀牛》的爱情剧。他们在剧场外的小广场上聊了很久，分别时，他们没有互相留下电话，而她，却出现在他当晚的日记里。
这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偶遇，在人生漫长的旅途中，没什么特别的。这是他的感觉，也许也是她的。
第三天的演出，他拿着自己早就买好的最喜欢位置的票，早早入场。观众席一样稀寥，快开场的时候，他的身旁坐下了一个人，是她。他们相视一笑，原来，不只是他会做一场巡演看两遍这样奇奇怪怪的事。这次，他们聊到很晚，他们谈起马路的盲目与偏执、聊到爱情的残酷和浪漫，他们互相留下了电话，而自此以后的许多年，她成了他日记中的女主角。
她热爱艺术、他热爱艺术，他们共同探讨自己热爱的专业，一起学习，进步。
她热爱生活、他多愁善感，她总是为他带来快乐、多彩和光明。
她偶尔敏感、他善于共情，他了解她、理解她，甚至胜过她自己。
她17岁准备高考、他19岁大二创业。
后来，她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学校，为了不分开，她选择放弃，志愿填报了本地的大学。她说她不是为了他，他知道，她不想给他压力。
他的事业开始起色，越来越忙，他没有时间陪她，而她早早的变成了一个大人，对他悉心照顾。
美好的大学生活变成了无尽的付出，最该被陪伴的日子变成了无人陪伴。年少的女人可以更早的感知爱，而年少的男人却没有选择余地，他只能心无旁骛，一心向前。
他向她承诺了太多他做不到的事，他落空了太多她的等待，她从未抱怨，因为她理解他。
2014年初的某一天，也许是因为太多等待看不到希望，也许是因为太多付出得不到回应，她告诉他，她累了，她想有个人陪，而她选择陪她的那个人，不是他。
在他能幻想到的所有他们的未来中，他从未想过这样的情景，送她回家的路上，他感觉到了痛，那种撕心裂肺、刺入骨髓的痛。
他突然发现她的重要，他也真实的感受到自己的不堪，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从没发现自己可以这样想一个人。他一连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努力的活在对她仅有的回忆里。
回忆里，他带她去大理，因为工作，他仅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能陪她，挂着彩虹的洱海边，她发现了一个秘密基地，她叫他去看，而已经快到一个小时的他提醒她离开，她扫兴的拍了张照，跟着他离开。
回忆里，他带她去拉萨，她想住那间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客栈，可他考虑工作地点的距离，选择了另一家酒店。离开时，她撒娇地向他争取多住一天，可他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下次。
回忆里，他带她去南京，他答应她工作结束后带她去吃她想了好几天的金陵小吃，可谈判延了一个小时，结束后他只能带着盼了一天的她匆匆赶飞机。
回忆里，他们去青岛，他终于如约的带她去看了一次她盼望已久的海上日出，可他根本没做好功课，算错了时间，在错过日出的海边，她依然很开心，捡贝壳、踩沙滩，她央求他回到福州再带她去长乐海边看一次日出，他答应了，可再也没做到。
回忆里，杭州、北京、大连、海口……他错过的那些她的期待，成了使他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抑郁成疾，丧失了行动力。在接受了长久的治疗后，他突然想做一件事情。
他想弥补她，他要用他们都最热爱的电影，弥补那些缺失的期待，用影像把它们带回来。
他找到了要好的导演兄弟，带着摄制组，走上了一场弥补之旅。
十个省份，十四个城市，25个关于她和他的秘密，历时90多天，一路阻难，他终于完成了那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电影，叫做《旅行的意义》。
2014年结束后的第二个月，那时电影院正在放映徐静蕾的《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他托她闺蜜约她去看那部电影。观影的那天，放映室里，他早已把她的那场换成了《旅行的意义》。
结束后，他出现在影厅，他望着她，她泣不成声…他们好像很久没见，又好像从未分开，也许是被感动，也许是她原谅了他，总之，他们又重新在一起。
重新在一起后的他们更甜蜜了，他把她当成了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其他的，都排第二。
她也努力的对他好，总是把每一天都过的充实且快乐，她常常告诉他：“要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每次听到这话，他都会反驳：“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没有最后一天”。
他想娶她，他想为她准备一次浪漫的求婚，她总说千万别吓她。他决定带她回北京跟父母商量，她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在福州飞往北京的飞机上，她满怀心事。热闹的首都机场，他去洗手间，她在行李转盘等行李，从洗手间出来，他迫不及待的奔向她，可他远远的看到，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他顾不上行李，抱起她去了医院……
后来，她的父母赶来，后来，他没带她回成家。
回到福州以后，他很快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告诉他无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再后来，日子就这样继续过着，她的父母好像很怪罪他，她也似乎慢慢和他有了隔阂。
她似乎越来越忙，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她总是对他不管不问，他心里也开始不舒服。
直到他们慢慢开始忽略对方的感受，突然有一天，她告诉他，她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不想谈恋爱了。他无法接受、死缠烂打，她说出很多伤人的话，可他依旧紧追不舍。直到她告诉他，她爱上了学校里的另一个人，直到他看到她上了别人的车……
他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两次都是因为她的移情。他痛苦，而这痛苦很快变成了恨。他恨她，恨之入骨，恨的好像从没爱过她。他删除了所有和她有关的一切，他告诉自己，他不会白白难过。
他放纵、疯狂、堕落、妄为，用尽一切他认为可以报复她的方法。可她永远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他没有一丝关于她的消息，他的报复也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就这样一连过了五年，他也恨了她五年。
2019年的某一天，他突然收到她发来的一条短信。在这条长达几百字的短信中，她告诉了他很多他不知道的事。2014年，她查出了血癌，那时正是他事业上升的高峰期，她不想连累他，她知道无论任何理由他都不会接受分手，于是她选择了喜欢上别人这个低级的理由。她没想到这对他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看到他抑郁成疾，她终日心痛，她开始后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直到她看到他好像好了一些，还去拍电影，这才放心下来，可谁知几个月后，她在电影院看到了那部只属于他们的《旅行的意义》。她心疼他那一整年来的苦难，也心疼他伤痛的旅途，她知道他爱她至死，她知道她爱他而生。她再也忍不住，她重新接受了他。可重新在一起的那一年，她心乱如麻，她时刻想暗示他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她知道他们的爱情没有未来，可他却终日幻想未来。直到他告诉她，他想娶她，她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她甚至觉得爱情能战胜她的病痛，她答应跟他回家……
一次晕倒彻底把她拉回现实，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次她不想再让他受伤，她想好好计划，一步步和他分开，哪怕他恨她。
在那条几百字的短信里，她告诉他她爱他，她从来没有过不爱他。她每天都在关注他的进步，看着他的成长，看到他的成功，她好开心。她说谢谢他给她留下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那些他们在一起时的短信、照片，是每一次痛苦时支撑她的动力。她说五年了，她很高兴他过上了他想要的生活，应该已经不会再为她痛苦了吧，她生命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告诉他，她一直爱着他。短信的最后，她说她记得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她许的愿望是爱他至死，真高兴愿望就要实现了。
2019年底，他参加了她的葬礼。葬礼上，他哭成泪人。
几个月后，新冠疫情席卷全球。隔离在家的那些日子里，他发疯似的想寻找到哪怕一点儿关于她的痕迹，可怎么也找不到。他深深懊悔，懊悔那三年中错过的爱，也懊悔那五年中幼稚的恨。为什么在能爱的时候不多爱她一点，为什么在她最需要被照顾的时候幼稚的恨她，为什么没能听她的话，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爱情和他爱人的能力，随着那次葬礼，永远的消失了。
时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悠悠地残忍的过着。一年，两年……他也开始笨拙的学会调整自己，他也开始笨拙的学会忘记这一切……
努力的生活总会让伤痛藏的越来越深，只要不去刻意触碰它。
2022年7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天，炎热、忙碌，按部就班的生活似乎把心底的伤痛深深掩埋。当他认为他就快忘记她，当他认为他快要成功的时候，她，出现在他的眼前，真真实实、恍若隔世……
他确定这就是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可如此多年过去，她却一点都没变老，她还是17岁，她依然爱着她的热爱，她依然敏感又快乐，她似乎从未长大，也从未经历这些。不同的是，当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爱“她”到骨子里，而对“她”而言，他却是个陌生人。
那个朋友顿了顿，又要了瓶酒。我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讲。可他说，后面的日子，他没有一刻感觉是真实的，就像穿越时空活在平行宇宙里，一切没有虚假，却始终觉得失真，他甚至不能确定今天和我的对话是否真实。
我说，你喝多了，快去吐一吐。说罢，他起身去了厕所，再也没有回来。
天快亮了，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夜里讲完了这个孤独的故事。蝉还在鸣叫，比起刚入夜的时候，声音似乎大了点，又似乎小了点。所谓孤独，也许就是这个奇奇怪怪的故事里，当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爱“她”到骨子里，而对“她”而言，他却是个陌生人……
——————杨刚 2022年8月23日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