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南京人,没来过李志的欧拉艺术空间总觉得对不起南京人这个身份。我坐在玄武湖边的台阶上,等待着检票时间的到来。湖里成片的荷花正盛开着,灯光倒映在湖水里。对岸九华山上玄奘塔亮着灯,远处是紫峰大厦,更远处是电视塔。湖光山色,凉风习习。我突然不想去看钟立风的巡演了,我想,就在这湖边坐上个一晚上,想必是极好的。我又想,我这种心情,钟立风应该是能理解的。及至我站在欧拉不大的空间里,看着台上钟立风和博尔赫斯乐队的弹唱,那又是另一种心情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钟立风的现场了。第一次是在2012年,刚好某天休息,看到了先峰书店贴出的钟立风的新书弹唱会的公告。钟立风,听过这个名字,但没听过歌,就上网找了几首歌来听听,好听,然后去了先锋。一把吉他的弹唱,让我路转粉。2013年、2014年,都听过他在先锋书店一把吉他的弹唱。从他的弹唱中,我明白了马世芳讲的那句话:音乐这门手艺,它的生命,至少有一半是活在舞台上的,另外一半是活在唱片里。正是他的弹唱,让从不肯花钱去看现场只听录音室作品的我开始为不同的独立音乐人的现场买单。
录音室里出来的作品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如同一幅画挂在墙上每天凝视。但画中的风景不如真实的风景那般灵动。现场的演唱是灵动的随性的是有张力的,不同的编曲赋予歌曲不同的情感,而现场演唱时不同的心境又赋予歌曲不同的生命力。也许现场会出各种状况,比如忘词弹错唱爆音调音没调好,但正是在这面对面的演唱和聆听中,歌者与听者产生了实际的共鸣。
曾经,我一直以为,我最爱的内地歌手是李志。确实,我很喜欢李志,李志的专辑必抢,李志的数字音乐作品必下。并且,李志是我们南京人的骄傲,他的那张《我爱南京》我循环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一直到钟立风出了这张最新的《爱情万岁》,当我把里面那首《雨中曲》循环了将近七个月,我才明白,我对钟立风的音乐之爱可能更甚于李志。倒不是说钟立风和李志谁的音乐更胜一筹,两个人的音乐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没有可比性,而是,李志的音乐中的愤慨与沉重虽然是我们这一代中青年人心中的呐喊,但是,其实我们并不能承受这种沉重。所以我们才格外需要诗与远方——不是大冰那种扯淡的跑到西藏丽江流浪一圈的诗与远方,而是,在当下苟且的生活中依然保有着一份诗情,依然怀揣着对远方的热爱与憧憬。
1999年太合麦田推出了红蓝白三张专辑。当时朴树唱着:“妈妈我恶心,在他们的世界,生活是这么旧“,尹吾唱着”一个人要把肉身,放在岁月的砧板上煅打多少次,他的心才能坚冷如钢“,叶蓓唱着”我匆匆来到了城市,来到了城市的边界,失落的感觉渐渐地强烈”,在港台歌曲一片甜腻腻的情歌而邓丽君仍然被父母津津乐道的大环境里,这种对眼前生活的苟且的吐槽无疑是让人耳目一心感同身受。可是18年过去了,这些原本属于地下的小众音乐开始井喷,到处都是城市老了,理想几岁,我要去南方,远方比眼前更美好,姑娘我爱上了你,社会你怎么这么黑暗……就让人累觉不爱了。与这些民谣相比,钟立风的歌看起来是回避了眼前的苟且有些浪漫过了头:唱路边的风景,唱看过的电影,唱读过的书,唱喜欢的诗歌……但至少,他跳脱出了眼前的苟且以及成片的吐槽苟且之声,给我们一丝山间小溪的清爽;至少他依然在唱自己的歌,保持着自己独特的风格,没有掺和到这场累觉不爱的民谣摇滚盛世中来,并且坚决地回绝了电视台原创歌曲选秀节目的邀请。
下午钟立风在先锋书店的书籍签售会中分享道:民谣应该是高贵而朴素的,而当下的民谣是很廉价的,随便用把吉他弹弹就是民谣了。晚上在欧拉的演出中,钟立风调侃道:现在的民谣动不动就是南方北方姑娘远方,于是他就写了首《沉默的南方姑娘》。
钟立风的民谣吉他当然是主打,吉他弹唱的《从断桥到钱塘江》、《伤感旅行》是那么好听,我曾经一遍遍循环《节日盛装》就为了听听里面的吉他。但当你听着钢琴伴奏的《雨中曲》,当你听着手风琴+吉他伴奏的《山楂树》,当你听到《齐齐的刘海》这种快节奏的歌或者《弄错的车站》这种俄罗斯风情的歌……你就会明白钟立风书里写的那段话:民谣是洁净也是博大的。并非如有人认为的一把吉他、一个小打、几个和弦、几下三脚猫功夫就是民谣,如果有人这般认为那只是他的浅薄与无知。民谣的简单是一种返璞归真的简单,这回归之后的简单,你可不能小瞧,它又能引申出许多繁复与饱满。好比了然于胸却又含而不露的人生境界。
钟立风在书里还写过:民谣,顾名思义,乃民间之歌谣。它似乎有着无穷的生命之能量,如同一条现实又神秘的河流,流淌于生活、民间和每个人的心里。一个人经过了漫长的生活行旅,总将回归。而他回归之时,以往身心的多余、负荷和不堪都去掉了,使得自己神清气爽、没有妄念素朴和高贵、洁净与练达。民谣本身自有一种诗意和力量,好比土地里生长出来的庄稼。有着露水的诗情,土地的宽厚与上天的恩赐。民谣,多情而平静。
夏天的夜格外宁静。深夜十点多钟,自行车缓行在玄武湖畔,湖对岸的灯已经熄灭。我已经不记得今晚钟立风到底唱了什么歌,但我记得乐手激情的弹拨敲打,记得钟立风忘情的演唱,记得他坐在舞台栏杆前唱歌,把话筒递给我们让我们高喊爱情万岁,记得身旁短发口罩女孩从头到尾的手舞足蹈与歌唱,记得我在欧拉里一片的音乐声中忘记了我还活着,活于这个苟且的世界。
我记得,今晚有那首《雨中曲》,从这首歌发表到现在我一直在循环的一首歌。最先发表的是MV,MV拍得极美,庞培的这首诗也写得极美。这首《雨中曲》的旋律竟然听出了雨的感觉,淡淡的忧伤,淡淡的美好,在歌词旋律编曲演唱中杂陈着。快结束时的合唱让这首歌在忧伤和美好之余又涌动着巨大的力量。能够在现场聆听这首歌,也算是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我身边一些人知道我常去看演出,他们对我说:“我从不追星。”我回道:“我也从不追星。”他们就问:“那你为什么去看演出?”2014年去先锋看钟立风的弹唱会,结束后我与钟立风聊了几句,我带去的一个朋友问我:”激动吗?兴奋吗?“我说:”除了与陌生人外加大咖初次聊天的那一点小紧张,并没有激动兴奋。“我觉得听歌就是很纯粹的事情,我们是首先喜欢了一个人的音乐,然后才会附带关注这个人的趣事八卦动向,然而,最重要的还是音乐。就如同八十年代那些歌迷,用半导体短波听台湾中广网的音乐节目,他们用磁带录下罗大佑张雨生王杰齐秦的歌一遍一遍地倒带播放,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喜欢的歌手到底长什么样。
下午在先锋书店,工作人员说不给签外带书籍,这个我能理解。我说:那CD呢?工作人员想了一下同意了。我把CD内页摊在钟立风面前。他问我:是在哪里买的CD?我说:网上。他问:网上也是卖100吗?我说:是啊。我又说:现在已经没有实体音像店了。他愣了一秒,貌似还有一声轻微的叹息,然后低头签好名,对我说:谢谢你。我拿着签好名的CD内页,五味杂陈:都在呼吁保护实体书店,为什么没有人保护实体音像店?为什么独立书店不卖独立音乐人的CD?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实体店抚摩过CD了,那种抚摩的感觉,真真如钟立风那首歌唱的:像艳遇一样忧伤。遇见了好的CD是艳遇,买不起抚摩了半天不得不放回去是忧伤。
在先锋书店有人问起赵雷的商业化的问题。钟立风说他是个随性的人,不愿意商业化。晚上在欧拉,我看了下现场,来的人大概三四百人吧。按每个人一百块票价来算,三四万。这是不是一场亏本的演出呢?可能是吧。二手玫瑰唱道:允许部分艺术家先富起来。要想富起来,就必须要上官方媒体——即跑到电视上露个脸,也就是走商业化路线。比如赵雷,之前我去看赵雷,音乐节现场就一千多人,可是上过电视后音乐节现场必须要控制人流了,巡演门票也飙到四位数。我不觉得商业化有什么不对,吃饱了才有更多的力气创作和演出。但是当好妹妹李志赵雷陆续去了大体育馆做演出,当民谣已经不再是小酒馆里一群人围绕着小舞台自嗨,而是万人席荧光棒保安不停地喊着“坐下坐下”,这是否已经失去了民谣的高贵朴素?我不知道。从欧拉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但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钟立风的现场感动到我了不管怎样,在这个纷乱的操蛋的扯淡的苟且的当下,我还能因为一首《雨中曲》感动莫名不断循环,这就够了。
我到达时的眼神是真的,我听见了雨声,自己在世上到达的声音,与你见面。
请不要停止创作与歌唱。谢谢你,钟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