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深爱着的夫君,曾以诗一般的语句来断言中国革命的高潮——‘‘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的一个婴儿。”在这段曾被千百万人引用传颂的话语中,似乎一直都闪动着你俏丽而坚强的身影,而你的目光当然始终朝向你夫君手指的东方。
你是一个为理想而活着的女人,一个为信仰而战斗的女人,一个为爱情而牺牲的女人。你的超凡脱俗,他的雄视百代,让你们的结合成就了不朽传奇。你二人的结合,当然不屑也不可能与世间寻常男女的情爱同日而语,更不可能以凡间礼法妄加度衡,她从始至终都注定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经典大剧。
当我去年清明到板仓小镇拜祭你时,我万万没有想到,你那短短二十几年的生命,竟然爆发出那么惊人的能量,绽放出辉映千古的光华。
在杨家大屋,知道你为排遣思念写了多少棰心泣血的文字,却不知何故藏在墙缝半个多世纪,直到八十年代修葺旧居时才见天日,而你日日倾述衷情的对象,斯人亦已作古十年之久。据说,毛伟人曾多次追问你家保姆:开慧留下的手稿在哪儿?保姆真得不知道。
也许是那声‘’骄杨‘’的爱称让你放下了曾有过的怨怼,也许是那句‘‘开慧之死,百身莫赎’’’的忏悔令你心痛和不忍,为了不再让他活着时心增伤恸,你的英灵继续守护心中的秘密,就是不肯示与他知。
在纪念馆,我了解到你被捕后坚不屈服,在你父亲生前故交的奔走声援下,当局迫于社会压力准备释放你,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要登报宣布与夫君离婚。你的抵死不从让后人百思不解。一来,你早知道夫君已有别人照看了,离婚本为顺势之举。二来,又没让你叛党,为什么不能‘‘留得青山在’’呢?现在我明白了,于理想和信仰,你是百分之百不愿有丝毫玷污,于爱情和爱人,你是百分之百不想令之受伤。哪怕革命事业终究失败,哪怕今生今世与他再也不能重逢,哪怕现在的你要承受多少孤愤和折磨,信仰和爱都是要永恒守护的。想到你宁愿死,都不愿因为宣布离婚而对已经离你而去的男人,对他所进行的事业造成一丁点的伤害,只能说,这世上的女人,还有谁能像你一样的“贞节”?还有谁能真正配得上“国母”这个尊号?!
生死事大,何况你本就是一个弱女子呀!你有生的机会却偏选择了死。也许这恰恰就是你早就想好的了断方式,是你对夫君最好的告白:第一,我无悔,第二,别牵挂。
后来又有人派你老同学来,给你看报纸,说你夫君已被击毙云云,当然仍然无法令你动摇半分!死了怎样?死了才更不能有负于他。法国有贞德,中国有开慧!
识字岭就义,据说你中枪倒地后,到中午时被发现还未死,敌人又补了一枪。我不知那几个小时的濒死体验如何,不敢想像那么美丽的生命,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孤独地殒落。更不知那时的你,是否想起戎马倥偬的他、不知所踪的孩子,是否生出无尽的遗憾,是否脸上还挂着不甘的泪痕……
据说,板仓和韶山的父老都亲切地称你‘‘霞姑’’,据说这是你小时的呢称。知道你这么多的事情后,我终于明白其中的奥义。你阳光开朗,追求进步,是第一批女校学生,且和母亲同学,一时成为长沙开风气之先的佳话。你的兰心惠质,你的真知灼见,你的勇敢无畏,在那风雨如晦的时代,不正如生机勃勃的朝阳一样,以万道霞光撕开赤县上空的重重阴霾,给人崭新的希望!
你怀揣信仰,勤奋工作,一篇篇观点鲜明、针砭时弊的文章,才华堪与夫君相当。你曾追随夫君上武汉,下广州,战上海,经受大革命的洗礼,你也曾在家乡发动群众,建立組织,与凶暴的敌人游斗周旋,年纪轻轻即有了统帅的威望。你是集光明与理想于一体的女神,是正义与坚贞的化身。作为你夫君心目中无可替代的精神图腾,你一直都在为他提供无穷的灵感、勇气和力量——无论生前还是身后。
仰望着你墓前英风飒然的雕像,我终于相信了,这个男人在八角楼扑闪明灭的油灯下写那段话时,霞姑你一定就立在他的身旁,看他奋笔疾书,听他诉说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