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走了,我再也没吃过他的豆腐。
老张不老,约摸四十岁。具体姓名不详,只知道姓张。不惑之年,可是行内的人都喜欢这样叫他。不叫张老,是因为他地位低,没权没势。叫老张,显得亲切交情深。交情深,偶尔还可以吃一下老张的豆腐。
可是老张的豆腐不是随便吃的,因为他是男人,他做的豆腐卖得也很贵。老张是北方人,脸庞黝黑瘦削,一米六的个子,丝毫没有北方汉子的彪悍遗风。由于常年在厨房,油烟蒸腾,所以他看起来总是黑脸泛油,油光满脸,擦擦就可下锅炒菜。
老张是一个厨师,他最拿手的菜就是做豆腐。煎炒焖炖煮,样样都精通。可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菜,也只有豆腐。老板常感叹,如果老张是个女人,那么肯定就是当代版的“豆腐西施。”可惜,他是一个男人,所以他也做不了西施,只能做豆腐。
那年十二岁,老张就被父亲牵着手,风餐露宿,跨越万水千山来到深圳。那时候恰好全国开始改革开放,深圳自从被一个老人圈起来后,就开始迅速腾飞起来。而老张父子,雄心勃勃闯入这片热土,想闯出一番男子汉事业,再衣锦还乡。
当父子俩下车时,迎面看到兴建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工地上灯火通明,摇曳着敲打声摇曳着梦想。热火朝天世道正好,父子俩开心地笑了起来,决定利用祖传技艺,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卖……豆腐呦!”北方汉子特有的宏浑吆喝声,唤醒朝阳初生。在工地旁,因人流聚集而临时汇聚的菜肉市场上,一遍遍响起。特有的吆喝声,吸引来往的不少客人。一辆普通的手推木板车,两个半人高的铁皮桶,一块木砧板。这就是全部家当。虽是寒碜,木板车前却有不少客人。白如雪,滑如婴儿肌肤,口碑越来越好。不久,豆腐档口的生意越来越好,父子俩躺在不足十平米的租房里,数着厚厚零碎钱,嘴角泛笑。
早出晚归,入行不知晨昏过。三年的拼搏,父子俩有了自己的小档口,再也不用穿街过巷。而就是那年冬天,寒流席卷,冷风呼啸。老张的父亲,在凌晨运送黄豆的时候,被工地上掉落下来的砖块砸中脑袋,当场死亡。
那天凌晨,老张在档口等了好久好久,直到太阳初升,还不见父亲运黄豆回来,忍不住跑出去找他。在工地转角处,他见到父亲倒在血泊里,凝固血液漫上洒落一地的黄豆,妖娆诡异。老张愣愣地站在那里,失了神。继而凄惨嚎叫惊醒了沉睡太阳,惊醒了沉睡人们,惊醒了黄粱一梦。
砖块是被寒风刮落的,工地并没有要付全责的意思,且老张势单力薄,工地负责人丢下几百块就扬长而去。路人经过,也不过一声叹息。老张穿越满地黄豆,用木板车送父亲上路。在办完父亲的葬礼之后,老张变得一无所有。
他坐在已被抵押的档口门前,欲哭无泪。日落时分,一个中年人来到他面前,他不动声色,看着老张,然后伸出手。
老张擦了擦眼泪,跟了他走。
那一年,老张十五岁。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