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陪你们看夕阳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遗憾】

1

父亲早逝,铸就了我人生的第一个遗憾。尽管两岁的我啥都不懂,但遗憾已成事实,我和他的父女情缘,只停在两年仅两次的探亲假里,以至年幼的我对他连个印象都没有。

他短暂而传奇的一生我并没机会亲历,只能从亲人或别人的口中得知。借用网络看到的一句话:当一个人过早地功成名就时,他也该走了。鲜花、掌声、名誉、地位,他该得到的都得到后,老天就把他给收走了。

“天妒英才”这个成语,我似乎比其他人理解得更透彻!

抹干眼泪,母亲打点着出远门的一切:学校那边请了假,姐姐寄养在院子的伯伯们家里,在她玩伤时或是伯伯们养烦时,就送去外婆家过一阵子。

一个四岁的孩子,我不知道她将怎样度过身边既无爹又无妈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带上小小的我,母亲舟车劳顿地前往父亲所在的部队。

途中,经过一座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宾馆,那是无垠旷野中仅有的一点儿人间烟火。如果不是那扇门的颜色与雪不同,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座房子,充其量就是一雪堆,一个比周边大那么一点点的雪堆。

太过萧瑟的场景是我前面两年从没见过的,以至成为我人生记忆的起点。

进到宾馆,里面是单排四层的住宿床围着墙体走了一圈,房中却无陈设,空荡荡的,有来来往往的投宿者在那里说话或是收拾东西。这里实在太冷,床床首尾相连,紧紧围靠在温暖的火墙上,才让人有了一些安稳。

外面冰天雪地,一片雪白,寂寥空旷的山野荒得瘆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小小的我忍不住啼哭起来。

“你再哭就把你扔在这里,不要你了!”母亲本就心情不好,加上我的哭闹,她格外心烦。

看着白雪皑皑的荒野空无一人,我害怕极了,生怕母亲把我扔在这冰天雪地里。虽然宾馆还有其他人,但他们我一个都不认识,立马憋回眼泪,两只手紧紧抱着母亲的腿,只有这样,我才有些许的安全感。

两岁的我啥都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母亲将要带我去哪?更不知道母亲为何如此悲伤!

晚上睡觉时,母亲将我脱了鞋袜举过头顶,竭尽全力地放到第三层窄窄的床上。随后,她踩着简易的床梯跟上来。

母亲把我放在靠墙的里侧,外边是母亲的身体,母亲的大手把我的被子拢了拢、压了压才挨着睡下。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次日清晨,重新上路。在路过一条冰河时,我和母亲的命险些交待在这里。

仿似吉普的客车拉着满满一车人行至冰河三分之一的河段时,上游突发“竹筒水”,被机警的司机敏锐察觉,车子迅速后退!我东倒西歪地在大人们惊恐的呼叫中张大嘴巴,露出惊愕的表情。小小的我哪里知道,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生死劫!

“咔咔嚓嚓”,往回撤退的车子刚刚退至河边,刚才走过的河面,冰块脆生生地断裂,以转瞬即逝的速度消失在滚滚的浪涛中!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们刚才的慌乱与惊恐,却没有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余悸。此时的我并不懂得,人的生命在天灾人祸面前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

人们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差一点,差一点点儿,全车人都葬送在这冰河里。不知是命大还是祖宗保佑,我们娘儿俩的命总算没弄丢!

连惊带吓,几经辗转,母亲带着我终于来到父亲上班的地方。

母亲跟父亲单位协商解决父亲身后事宜,部队建议留下两岁的我。他们承诺将我养大,供我读书,长大后再解决就业。

这让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孩子才两岁,她爸已经没了,如果再没妈,孩子该有多可怜?没了父母的庇护,她还能顺利长大吗?是死是活,喝粥咽菜,娘仨得拖在一块儿!母亲想到了寄养在老家四岁的大女儿,孩子那么小,此时的她,是在王家?还是在外婆家?她是怎么度过这一天又一天既没爹又没妈的日子!

母亲拒绝了把我留在部队的好意。迅速收拾父亲留下的银钱细软,变卖了他的照相机、留声机、录音机、收音机,留下那块上海牌的腕表以及没有用过的床单、绸缎,挤挤地压满了那口大皮箱,踏上返程。

同行的,还有四川同镇一个先前就认识的老乡。

“老乡,把孩子给我抱一会吧,你歇歇!”在没日没夜坐火车的日子里,同行的老乡几次三番地说。

“叔叔抱会儿好不好?”母亲自是希望有人搭手,让自己缓一缓。

“不!”我坚决地摇着头,惊恐地搂紧母亲的脖子,像只八爪鱼,更像猫爪刺,死死地缠着母亲。

一路舟车劳顿。

漂泊月余,母亲终于带我回到了镇上的港口。两个最大的堂哥刚刚成年,依大人的吩咐早早地赶来码头接人。

两个堂哥,一个扛着我骑马马地将我驼起,另一个接过那口沉重的大皮箱。母亲太累了,此时的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挂着随身的小包,婶侄几人一同往家赶。

一个小时的路程。

在哥哥的肩头上,我看到了熟悉的香蕉林、熟悉的花椒树还有熟悉的姜藕丛。一脚踏进院子,众叔伯亲人围上来,七嘴八舌,接的接人,接的接箱。

终于,我们回到了自己的家,姐姐结束了“流浪”的生活。从此,母女三人相依为命。

2

此时的母亲是民办教师,而这民办教师的由来,也是时运不济。

从幼年开始,母亲就是外公的骄傲。母亲的成绩一直很好,刚订的本子两天就写完,农村的柴灶前,母亲借着跳跃的火光都在读书。见孺子可教,外公的书教到哪母亲就跟到哪,周末打个“升级”的扑克牌都会抱着他心爱的宝;放假回家(在外乡),外公担心孩子难得走,便让母亲坐在他的肩头扛着走。用现代人的话说:外公是个十足的女儿奴!

小学毕业那年,全乡仅有两名学生考上镇里的重点中学,母亲是其中之一,成为乡邻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棕树下的棕秧,枞树下的枞苗儿”,是庄稼人最朴实的祝福。这句话恭维当教师的外公教出了优秀的孩子,母亲也将跟随外公的脚步变得有出息。在那温饱都得不到保障的年代,读书是很奢侈的事情,通过读书跳出龙门更是祖坟冒烟、光宗耀祖!

母亲毕业的那年,因为饥饿,全校师生都放假回家。待恢复中考高考时,母亲已经成为毕业生。

上学时效已过,母亲和她全年级的同学一起,同时“被毕业”,成为没有参加毕业考试的毕业生。

那年代的人老实,不知道通过留一级的方式重新获得参考机会。虽有不甘,但只能认命。

母亲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在外公开明的宠爱下,享受到了男孩子才有的待遇。遗憾的是,那难得的跳出龙门的机会却被三年的自然灾害断送了。

十八岁那年,完小缺老师,在校长的邀请下,母亲开始了她的从教生涯。

民办教师,似乎天生就矮人两截,因为家有土地,他们的待遇极低。但在学校,他们肩负的责任跟公办教师一模一样:一个人教一个班,包揽语文、数学、图画、音乐、体育,从早“唱”到晚,直到放学回家。

孩子们的家庭作业利用课间改,孩子们的课堂作业全都提到家里,在夜间改。

放学后是不能批改作业的,自己的菜园地还在眼巴巴地盼着主人去耕种。人家该耕的耕了,该种的也种了,唯自家的土地像个后进生,远远地落在他地之后。

白天的时间大多耗在学校里,家里的土地,只能千方百计地利用放学或周末去。

二十三岁那年,作为全校几十名教职工仅有几名女教师之一的母亲,嫁给了年轻帅气前途无限光明的父亲。

学校的男教师不乏追求者,被外公毒辣挑剔的眼光所淘汰,他看好父亲这个文武双全的军人。

可惜,在姐姐四岁、我才两岁时,父亲就毫无征兆地急症离去,扔下母女三人守着他给修建的两楼一底窗明几净、暗锁门大白墙的洋房离开。人家还在住草棚,父亲就给修了洋气的大房子,房子再好,可惜没了那个重要的人!

曾让人无比羡慕的母女三人随即成了丧夫失父的寡母女,那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裂变!

同年,外公去逝。家里的铁锅锑锅三水锅以及碗铲勺,全都是外公去镇上买的;那些家用的缸缸坛坛,也是外公利用周末去二十里外的窑厂背回来的,没有公路没有客车,外公一个来回就是一整天……

那些家当都在,但却没了那个置办家当的人,母亲再一次泪如泉涌!

母亲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同年从她的世界消失,从此背后没有山。看着年幼的我和姐姐,母亲抹干眼泪,急匆匆地往返在家校间。

“屋漏偏逢连绵雨”。外公走后家里断了经济收入,外婆患有心脏病、胃病,我那唯一的十五岁的舅舅去挑煤,在走“陡梯子”的那段石梯时,体力不支,煤筐连人一起,在半腰的位置翻滚下来,摔断了右腿,紧急送到县医院,粉碎性骨折做手术开的刀,从膝盖一直开到脚脖,把人看得胆颤心惊!

血脉相连的两个家,母亲是唯一健康的成年人。两个家的重担,结结实实地落在母亲的肩上!

3

小时候的姐姐很皮,比较费妈的那种。

一天,母亲用背带背着我去河边洗衣服,刚从院子出来的小道儿上,姐姐飞起两腿儿朝母亲赶来。

“不要来,回去!这换下的一身衣服还没洗,去河边玩水又把刚穿的打湿了!”母亲回过头,看到赶路追来的姐姐,让她回去。

“不回去!”姐姐停在那里,待母亲回过头往河边走时,又飞起两腿儿往前赶。

“你是不是啊!”母亲又回头。

“我就是不怕你孙兰!”小小的人儿狠狠地跺着脚,在土路的另一头示威。

胆儿肥啊!虽说母亲是个民办,十里八乡的人从没有谁对母亲直呼其名。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至上学的孩子,哪个见了不是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孙老师?在当时那个年代,孩子对老师直呼其名、对父母直呼其名,是大逆不道的,是缺教养的表现!现在倒好,是四岁的姐姐对母亲跺着脚地直呼其名,并且加上一个“就是不怕你”!我在母亲的背上听得如五雷轰顶:胆大包天啊,给我十个胆子都不敢这么猖狂!

“哐啷”一声,装衣服的大瓷盆重重地搁在路边歇背篓的石坎上,母亲转身急匆匆地往回走,路过田边的桑树时,“啪”地折下桑树枝,顺手扯下吊着的桑树皮,狠狠一摔,加快步子,气势汹汹地朝姐姐走去。在背上,我明显感受到母亲正燃烧的熊熊烈火!

小小的人儿不躲也不跑,像头初生的牛犊,倔犟地迎视着怒气冲冲的母亲。

桑树条毫不客气地落在姐姐的身上,倔犟的小人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你怕不怕!你怕不怕!你长本事了哈!你无法无天了哈!”母亲打一下就问一句,再打一下就再问一句。

“我二回(以后)比你行些!”姐姐不服气地顶了一句嘴,没敢再跳小脚。母亲的棍子扬一下,姐姐就哭着把小脚往回跳一步。

母亲拉着哇哇大哭的姐姐回了院子,再重新下河洗衣服,我在母亲的背上吭都不敢吭一声。姐姐挨了打,但这并不妨碍她下次再跳脚再顶嘴的“造反”。从心里,她并不服降母亲,迫于母亲的武力,她又不得不服。

虽然我也小小的,从心里,我觉得姐姐的打是自找的。母亲是个严厉的人,她的学生都怕她,姐姐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敢跺着脚地直呼其名!姐姐的造反精神似乎生来就有,那么小就敢硬碰硬,给母亲增加了做母亲的难度。

姐姐从小爱玩“上课”的游戏,经常在三伯家组织“学生”上课。大板凳当桌,小板凳当椅,折一根黄荆棍子当教鞭,以三伯家木列子板房的墙壁当黑板,统一口令的“老师好!”、“同学们好!”,搞得像模像样的。看惯了母亲的课,我对姐姐的课并不感兴趣,我实在不明白,那些七八岁的堂哥堂姐为啥甘当一个四五岁“老师”的“学生”?

看着这一切,母亲在心里暗笑颔首:这孩子具有领导才能!

老大反叛倔犟,老二温顺听话,两朵不同的小花儿都是母亲眼里的宝。爱她的男人走了,疼她的男人去了,眼下的两朵花儿值得她用一生去呵护、去陪伴成长。

日子过得如清水煮萝卜,寡淡无味却能吃出原本的清香,稍稍安稳的日子,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险些家破人亡。早些年四伯在外教书成了家,调回本乡后无房居住,父亲生前就把自家修建的房子给一间让四伯暂住,哪知被四伯母在半夜搞失了火,我家的房子连同家什连同四伯母娘儿俩的命都葬身火海。若不是拼命救火,我们娘仨也难逃活口。

让四伯赔吗?他家都烧死了两个人,这让善良的母亲怎么也说不出口!拿出父亲当年留下的老底儿,请修房的师傅按原有的模样重新筑墙、重新盖楼、重新盖瓦、重新粉成大白墙、再重新置办家具、棉被……

那笔钱,母亲舍不得用在平常的吃穿用度上,她当那是家里最后的底气,却不想竟以这样的方式给花掉!

没几年,土地下放到户,母亲又喜又愁。对农村来说,田地是赖以生存的根本,有了这些田地,不愁两个娃娃养不大。愁的是,母女三人的土地,哪有时间去耕种?!

母亲能种地的时间很紧,每天只能挤出两至三个小时的时间,其次就是每周一天的星期日,除去教研活动、政治学习、诸多培训占用的时间后,侍候那一亩三分地的时间更少了。

母亲从不睡午觉,她得在中午去地里干活。栽瓜种豆、收割麦子、施肥、除草……满眼都是活儿,哪样都该做!“猫儿不在,耗儿还不打破天”?几十个孩子的午睡是个问题,母亲只得安排班长坐在老师讲台的位置睡午觉,将不认真睡觉、说话打闹的一并记下,放学罚扫地。这一招儿在那年代还是管用的。

放学后种地,常常是天黑尽了才不得不寻着路影儿回家。准备煮面条,才发现缸里的水已经见了底,只得挑上水桶打着电筒去挑水。

这些都是母亲的日常。其他民办老师的家里,还有另一半专干农活儿,而我家,学校坡上都得指靠母亲。

一天,母亲在夜间点亮马灯赶着栽红薯,她想把那块地的红薯栽完。突然,红薯藤里钻出一条烂草蛇咬了母亲的腿,巨痛袭来,眨眼工夫就肿得老高。第二天,母亲还得瘸着肿得亮晶晶的、敷着草药的腿去继续上课。怎么办呢?一教室的孩子五十多个,难道就让他们撒欢儿地闹腾着玩上一整天?!

在那一个人顶一个班的年代,不管谁有事都不好请假。每个教师都有自己班的语文数学图画音乐体育课要上,没有谁会来帮你代课,人家来代你的课,让他自己班的孩子去撒欢吗!即使死了老父老母,都得自己想办法,自己掏钱请代课老师,学校没有这类项目的开支。

课要上地要种作业也要改。夜深人静时,家家户户都熄了灯,我家的煤油灯依旧亮起,灯光摇曳中,一摞厚厚的作业本逐渐减少,改好的作业本又逐渐增高,最后还原成厚厚一摞的样子。第二天是新课,还得备课……

寒暑假相对缓一点,但每年放假都得在镇上集中学习,少则十天八天,多则一个月。每期开学又得提前集中,两头一除,属于自己种地的时间又少了。

母亲忙忙碌碌地奔走在家校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何时能消消停停地只管教书?却又不得不千方百计地挤出时间忙碌在田地间。毕竟,填饱娘仨的肚子是当前最紧迫的需求。

舅舅慢慢成年,曾经摔断腿的经历对以体力为生的农家来说,想娶亲的确是个问题。

“平二姐,你看哪家有合适的姑娘?给我娘家的弟弟介绍一个吧!”害怕舅舅打光棍,母亲张罗着求人说亲。

“您弟弟我认识,他的腿好像摔断过……”平二姐没往下说。

“他的腿的确摔断过,已经好了,不瘸不拐的,犁田挖地挑粪都没问题。我弟弟勤快,我母亲也善良!”母亲语气恳切。

“我来打听打听!”平二姐应承。

在母亲的张罗下,舅舅终于有了女朋友。三年后,母亲拿出从自己娘仨嘴里抠出的两百斤粮票再加两百元现金(当时的工资是24元/月),热热闹闹地给舅舅娶了亲,外婆如愿地抱上了孙子和孙女。

每到抢收抢种的季节,舅舅舅妈都会自发地前来突击几天,这对我家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4

上顿玉米糊下顿菜稀饭,我和姐姐一天天长大,在母亲的指派下学会了洗菜、烧火、洗碗、扫地……随着年龄的增长,又学会了煮饭、洗衣、背红薯、挑水……

姐姐依旧反叛倔犟,敢造母亲的反,但该做的农活仍然去做。

红薯很重,我背不了多少,只能背小背篓1/3的位置,姐姐劳力比我好,能背小背篓的半背。母亲还在挖红薯,两个不大的人儿背着红薯小心地走在狭窄的山道上。

“啊!”一声惊呼尖锐响起,姐姐在走一段丈余高的斜坡时,脚下的泥一滑,人和红薯一起从坡上翻下来!

“姐姐!”我顿时傻了眼,呆呆地木在原地,大脑不受控制地冒出“摔死、断手、断脚”等不详的字眼儿。

姐姐摔在下面的干稻田里惊魂未定,但没哭,她慢腾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空背篓,趔趄着把散落一地的红薯全都捡进背篓,再一瘸一拐地背回家。

老天保佑!姐姐没有摔伤,只是摔疼了人。

晚上睡觉时,母亲打着电筒检查姐姐的身体,摸着摔得青紫的小膝盖,母亲半天不语。

说到挑水,姐姐其实是挑不起水的。三四年级的孩子,扁担钩加上水桶比姐姐的人还高,怎么可能挑水?再说力气也不够!为了能挑水,姐姐把扁担钩折半地挂在扁担上,每次只挑半担水,步子踉跄得东蹿西蹿,人和水桶晃荡得像秋千!

“老大能干了,能帮大人挑水了!”院里人纷纷竖起大拇指。

“出头哥子先遭难”,姐姐比我大,被母亲下派的活儿自然比我重。有次下雨,姐姐又连人带桶地滑进田坎下的秧田里,头发连同衣裤,在秧田打湿成了落汤鸡。

母亲太需要我和姐姐这两个劳动力了,她得腾出时间做坡上更重的农活儿,于是,咬牙给姐妹俩买了带钉的雨靴。

屁大的孩子苦得像黄连,母亲的辛苦更甚之,长期超负荷地运转终是拖垮了母亲的身体。我和姐姐上小学后,母亲开始反反复复地生病,除了风湿痛、咽喉痛、胃痛、面瘫(半年才医好了)、最恼火的是头痛,每当受凉或是太过劳累都会犯病。那扎向母亲头和脸的一颗颗银针,把我和姐姐看得胆颤心惊,我们的小拳头都紧张得捏出了水!

即使如此,母亲的病并没好转,反而越来越重,最后竟一病不起。学校那边母亲自掏腰包请了代课老师,我和姐姐像两根折断的藤儿,蔫巴得毫无生机;更像两只畏狗崽,放学后哪都不去,眼巴巴地守在母亲的床边,生怕母亲就此离去!

“我是怕照看不大你们两姐妹!”母亲声若蚊蝇,精瘦的手来来回回地抚摸在姐姐的脸上,再从姐姐的脸上移到我的脸上。

从没见过母亲如此无能为力的样子。我们被吓傻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母亲的泪簌簌而下。

母亲弱得如秋天飘零的落叶,我感觉我们的天都要塌下来!母亲将我和姐姐的手握在手心,久久地不愿松开。

县城的四外公听说我的母亲生了重病,在县医院找了可靠的医生,让人绑了滑杆,将母亲抬到镇上码头,再乘船送往县医院。住院半个月,母亲终于捡回一条命!

也就从那时起,叛逆的姐姐再也不敢跟母亲“造反”了,她深深懂得:这个家若没了母亲,我和她被沦为孤儿将是什么命运!懂事似乎就在一瞬间。以前干活都是被动地接受母亲的指派,不服时还要唱几句反调。从那之后,姐姐再也没有睡过午觉,每天中午都自发地跟母亲去坡上干活,用她私下的话说,她怕母亲病倒在坡上无人知晓。母亲挖红薯,她去割藤儿;母亲种小麦,她去丢草木灰……

“叮铃铃,叮铃铃……”学校中午的起床钟响起,母女俩相互提醒一声,不约而同地拿起农具就往家赶,然后又匆匆地赶往学校。

母亲终于不再形单影只,有了姐姐这个暖心的小跟班。

我也没闲着,除了上学,也会帮着家里做力所能及的活儿。

姐姐小学毕业,考进了镇里的重点中学,姐姐当母亲小助手的接力棒,我毅然接起。

从这时起,母亲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多了起来。

两年后,我又接上了姐姐的接力棒,考上了镇里的重点中学。

随着这些年的辛苦积累,家里的粮食与经济小有富余,坡上的农活儿不再紧要得连坡坡坎坎都满栽满种。加上舅舅舅妈季节性地突击帮忙,母亲终于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一九九二年,母亲终于盼来了民办教师的春天,在她拥有三十年的教龄时,终于转成公办,成为正式的教育工作者。三十年的坚守终于开花结果,从此享受跟公办一样的待遇。

姐姐和我先后参加了工作。我的工作应该是分去山东的,想着母亲当年没把两岁的我孤独地扔在部队,她对我的不离不弃让我舍不得扔下日渐老去的母亲独自去往远方。就这样,我留在了本县的后乡,进的单位是企业,能在三小时内回到母亲的身旁。

五十五岁那年,母亲光荣退休。学校缺老师,又反聘了两年,直到五十七岁,母亲才真正退休。

从教三十八年,她教过太多的学生,教了哥姐教弟妹,教了父母再教他们的子女。怎么说母亲的教学质量与教学态度呢?总的来说是包揽全乡同年级第一。人家班上的学生是越教越少,她班上的学生是越教越多,连同行的老师都把孩子往她班里塞;人家班上有脱差率,母亲班上没有这个指标,因为她班上没有不及格的人;退休后的那些年,她那已有十多年教龄的学生为了给她拜年,不惜追到城里的姐姐家。这是学生对她的肯定,也是母亲耕耘三十八年别样的幸福。

5

母亲退休后,回归了宁静的田园。生产队的土地该收的也收了,给母亲留下柴山和两块地,母亲非常感激。

曾经亡命在坡上的勤耕苦作是为了填饱娘仨的肚子,如今的精耕细作是为了收获怡然的心情。看着绿油油的小苗一天天长大,那是母亲新的寄托和希望。

随着年轻人大量外出打工,曾经无比金贵的土地渐渐荒了下来,看着大棵大棵的山猪草长得漫山遍野,母亲萌生了养一头小猪的念头。

“您种点新鲜的小菜可以,养猪就算了,天晴下雨的,还要给它弄猪草!”姐姐劝阻。

“扯猪草不费力,坡上多的是!”母亲喜滋滋。

“家里吃的米面都是买的,那猪没有粮食喂,能长肥吗?”我质疑。

“又不指望它长肥了卖钱,它能长多大就长多大呗!”母亲顺其自然。

在母亲的坚持下,家里养了一头小猪。在我怀孕回老家陪母亲期间,娘俩天天提着一个大箩筐去坡上扯猪草。温暖的阳光和煦的风,树叶吹得沙沙响,田坎上遍及了大棵大棵的野生向日葵、麻麻叶、糯米菜、竹叶菜、鱼腥草、野油菜……它们在山风中欢快地随风起舞。

“这些猪草好安逸!一棵就开枝散叶地长成一坝,割到手里就是一大把!”我异常惊喜。

“就是看着安逸,我才想养一头猪呢!”母亲美美地笑。

“您知道吗?我们小时扯猪草太难了,猪草才长两寸长,就被扯光了。”我想起了小时候扯猪草的艰难岁月。

“那时条件太差了,还是现在好!从没想过有一天我居然会过现在这样的日子!”吃过太多的苦,母亲对当下无比满足。

一边聊天,一边悠闲地割着漫山遍野的山猪草,母女俩收获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母亲的笑从来没有如此地直达心底,那是苦尽甘来绽放的最迷人的芬芳。

原以为,母亲会如此惬意地过完她的后半生。哪知姐哥突然患了病,姐姐倾其所有地为其医治三年后,生命仍然走向垂危。

母亲毅然处理了家里的小猪,收拾行李踏进了姐姐的家门,充当起自带伙食的保姆。

母亲照料孩子上学放学煮饭洗衣拖地,负责炖汤送往医院,姐姐坚持上班,医院请了一位护工照顾,姐姐下班后再去接手。

姐姐倾其所有倒欠一屁股债后,姐哥还是撒手人寰。那一年,姐姐三十三岁,姨侄女九岁。

为了让姐姐尽快还债,母亲从此没回老家。她安营扎寨地带着外孙女读书,姐姐只管全力以赴地挣钱,再不担心值班时家有小囡。为难之时,母亲成为姐姐最坚实的大后方。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姨侄女终于上了大学。

“妈,我拖累您了,谢谢这些年您的不离不弃!”除了还清姐哥看病欠下的债务,姐姐还有了不少的积蓄。成功上岸,姐姐笑得花枝招展。

“孩子,跟妈一样命苦!敏儿长大了,你快出头了。小时候你跟我顶嘴说,你长大了还行些,如今看来,真的比妈行!”母亲笑得泪光闪闪。

母亲带大了姐姐的孩子,我和姐姐以为,母亲终于可以过上属于自己清闲的日子了。

就在姨侄女上大一的那年,突然一个电话石破天惊,激起了滔天巨浪:母亲便血成喷射状,染红了整个便池!

当我火急火燎地从乡下赶到县城时,母亲虚弱得两腿发抖,扶在厕所的门框上往下坠。我和姐姐赶紧将母亲扶到沙发上坐下。

“妈可能是癌,今天先清肠,明天做肠镜,再活检,千万别让妈知道,我俩统一口径,是息肉。”背着母亲,姐姐轻声告诉我,大颗的泪珠儿顺姐姐的脸颊而下。

我的泪不争气地涌出来,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绝……

“快过去,别让妈发现!”姐姐提醒着。两人擦去泪水,哽着喉咙扬起笑脸坐到母亲的身旁。

“妈,您别担心,明天检查看是什么情况,然后对症用药就行了。”姐姐说得轻描淡写。

我点点头,跟母亲讲着我在乡下的事儿,讲她调皮小外孙的诸多“公案”,母亲欣慰地笑着,娘仨尽量营造出“轻松”的氛围。

天黑,就寝。虽然各睡各屋,母女三人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恍惚中,我看到姐姐窗外临江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奔腾不息的江水,如心事重重的母亲,更像是内心掀起滔天波澜的我和姐姐。(第二天一早证实,那人影是幻觉,母亲和姐姐没去那里。)

天亮,我和姐姐故作镇静地起床煮早餐,然后陪母亲去医院做检查。

当母亲战战兢兢地从检查室出来,我们看到了医生严肃的脸。

活检没出来,说啥都多余。姐姐悄悄给医生“交待”几句需做的保密工作后,我们带母亲回家。

脸上无比镇静,内心如坐针毡!

终于,活检结果出来。心里最害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母亲确诊直肠癌。

“妈,您肠上长了息肉,需要做手术。本来,县医院可以做这手术的,为慎重起见,我们去市里的大医院,放心些。”姐姐艰难地跟母亲开了口。

“是的,去大医院放心些!”我肯定地点点头。

当晚,母亲拿出她所有的积蓄,我和姐姐暗自倾其所有地汇总着各银行卡所有能动的资金。

这一去,十万二十万都不知能用几天。

第二天清早,小李(我先生)从乡下赶来,跟我一起送母亲去市里的大医院。

“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手里的这把扇子怕是要扔了!”上车时,母亲自顾地嘀咕着。

“您别乱说,肯定能回来!”我嘴上说没事,内心却万分酸楚,眶里的泪被我硬生生地按回去!

曾经,我无比羡慕邻居六十岁的曹阿姨,跟她八十五岁的老母亲戴着老花镜坐在门前的过道上择米摘菜,豇豆里的小虫子丢给玻璃缸的小乌龟,小乌龟把头搁在玻璃缸的缸沿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岁月静好,金色的夕阳里透着迷人的祥和。

“曹阿姨,我好羡慕您们娘俩!希望在我六十岁时,也能同自己的母亲在夕阳下择米摘菜!”我忍不住地说出口。

“能!一定能!”曹阿姨娘俩笑咪咪地、异口同声地回答我。

呵呵,那时的我才三十岁,这由来已久的良好愿望啊!

长途车慢慢启动,我在心里不断地祈求上苍,让我能平平安安地带回母亲!

6

医学院人满为患,连过道上都住满了人。

医生说住不下,让我们先等。我默默递过母亲在县城的活检结果,护士站的人说,他们尽快调剂。小李在医学院进修过一年,四处打电话,请求“支援”。

终于,母亲住上院了,真不容易!

抓住一个母亲不在场的机会,我请求医护人员,千万别让母亲知道她患癌的消息。母亲虽是读书人,但她并不知道代表癌的医学字母,这让我可以暂时地松口气。

小李安顿好一切,回去上班了,他说后面找机会再来。姐姐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地上班,她在母亲手术时上来。

市医院并不认可县医院的检查结果,得重做。遗憾的是,最后的检查结果没有转机,跟县医院相符,并将手术期定在第五日。

我不希望母亲没上手术台就拖垮身体,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煲鸽子汤、鲫鱼汤。上大一的姨侄女也在周末用保温盒从饭店端来了鸡汤。我们拼尽全力地呵护着我们最重要的亲人,正如她曾经拼尽全力地呵护着我们。

手术从上午八点做到下午一点,历经五个小时。当母亲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和着一摊血水从手术室推回病房时,我震惊得当即捂嘴哭出了声!我从没见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还有母亲那一声紧接一声的呼痛,都痛彻心扉!

我家住在镇医院的职工楼,见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手术病人,他们最多也就血色浸染了中心一点纱布的位置,哪有血水是一摊的?而这仅仅是从手术台推回病房的一段距离!

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我和姐姐小心地为母亲换上干净的垫子,轻轻沾去母亲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水渍,关注母亲的输液管是不是滴得正常?那些五花八门的仪器我们不认识,大大小小的管子一堆堆地分布在母亲的两侧。

这样的母亲,让人心碎,如一刀又一刀割在我身上的凌迟!

我和姐姐分坐在床榻的两边,分别把母亲的手捧在掌心。我们不能为母亲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只能勤勉地用沾了温水的棉签打湿母亲的唇。我们寸步不离,正如小学时守着病重的母亲,哪怕是一丁点儿的需求,我们都会全力以赴地满足。

下半夜了,母亲呼痛的声音稍稍小了些(第二天才发现镇痛泵没能正常工作),我和姐姐共同挤在一张陪伴椅上,半睁半眯地侧躺着,时刻关注着输液管,稍有疑惑就翻身查看。

天亮时,母亲引流袋的水逐渐变得清亮,我和姐姐有了些许的安心。姐妹俩用矮凳并排坐在母亲的床前,母亲伸出那只没输液的手,轻轻地摸挲在姐妹俩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乖!乖!”我和姐姐仿佛回到了三、五岁的时光。

然好累不长,十点左右,母亲的引流袋涌进了大量的血水,瞬间染红了整只引流袋,姐姐飞快地跑去喊医生。

医生的面孔严肃得令人害怕。办公室里,他让我和姐姐快速地作出决定,母亲需要再送手术室!

小李乘了五点的早班车从乡下赶来,在车上时,我跟他通话说母亲引流袋的水已逐渐清亮,他还连连称好。哪知赶到母亲的病床前却是这样的场景,他无力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捂着脸,泪水成串地从指缝间涌出,“滴滴答答”,不断地滴在他的裤腿上。

小李本身是医务工作者,见过太多的生死,如今的他却无声地泪流成河。我的心如同跌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由什么原因引起的出血?是缝合处裂开?还是其他原因?没人能给出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开探查。

我的心被铰成血糊的一片!如果不找出出血原因,母亲能活吗!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如此短的间隔里,母亲被再次送往手术室。在进门的那一刹,母亲绝望地看向我:“我最不放心的是你姐姐,要带着她一起走!”

“我知道!我知道!”我急切地连连点头:“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姐姐!您要出来,您一定要出来,我们都在门口等您!”故作镇定,我的泪哗啦啦地往肚流。

手术室的大门“哐啷”一声,把我们隔在门外,如同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想着如此遭难的母亲,手术室的门外,我们想一阵哭一阵,护士看不下去,给我们拿了一叠又一叠的面巾纸。时间慢得如同数着地上的尘土粒,我们望眼欲穿地从晚上八点半等到凌晨的两点四十。

母亲终于被推出来,双目紧闭,已经陷入昏迷,她被直接送进了ICU。医生的话更是让我们如同掉进万丈深渊的绝望:母亲系腹主动脉夹层破裂出血,无法修补!

姐妹俩哭作一团,小李站在一边也暗自垂泪。我的母亲是走着进的医院,成为如今这地步,我们不甘心啊!

每天,我们一家人呆在医院的全部意义就是可以对母亲进行半个小时的探视。好不容易进到ICU,就迫不及待地捧起母亲的手,用脸贴着母亲的脸,即使一句话不说,昏迷的母亲也知道是我们,泪水顺着她的眼角缓缓下滑……

“妈妈,我是老大。”

“妈妈,我是老二。”

姐妺俩默默流泪,轻声地呼唤着,希望能唤醒母亲,希望她能睁开眼睛看我们一眼,能告诉我们她的不适与疼痛……除了流泪,母亲对我们不能做任何的表达。监测血压的仪器不断报警,我们又慌忙地喊医生。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护士再三提示时间到,催促我们离开。

“妈妈,我们明天再来看您,您要好好的,您一定要坚强!”亲亲母亲的额头,再亲亲母亲没输液的手,小心翼翼理好母亲的枕头与被角,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一边是不断地输血,一边是不停地出血,帐上的钱打了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生命渐渐消逝,却亳无办法。

“我们尽力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你母亲出血的问题,也没办法进行修补,建议你们转回县医院。”三天后,母亲的主治医师跟我们沟通。

转回县医院等同于回家等着咽气,心有不甘却又毫无办法,心痛到难以呼吸,绝望到撕心裂肺,竭尽到无能为力!无助的我们只得请了专用的车辆抱着氧气枕按规定的节律按压,护着母亲微微的气息回县城的人民医院。

这边早就打过电话,有医生护士将母亲紧急接入县医院的ICU。

依然是天天输血,依然是天天往帐上打钱。母亲的生命苦苦支撑十天后,终是撒手而去。

从没想过,入院时煲给母亲的鸽汤鱼汤,竟然是母亲留在人世间最后的伙食,是我们给她尽的最后的孝道!目送母亲进往手术室的那一眼,竟成了我们娘仨的最后一别!摸着母亲渐渐凉去的身体,我的泪再次决堤……

即使眼泪流干,也留不住母亲远去的脚步。母亲解脱了,从此,世上多了一对年纪轻轻就无父无母的姐妹!

母亲的骨灰与家乡的山水融为一体。从此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乡村孤坟,无处话凄凉。

母亲辛苦一辈子,磨难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了不菲的退休金,可以无忧地安享晚年,却又早早地撒手而去,成为我们此生最大的遗憾。

如今,母亲已经走了十二年。前天,是母亲的生日,我和姐姐如约地去给母亲烧纸,连同我那走得太早的父亲。

想陪你们看夕阳,奈何双亲离太早。深深怀念——我至爱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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