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麦子的记忆,印象最深的是我8岁那年,在麦穗快要成熟时,爸爸从地里摘了许多麦穗回来,把麦穗放在火上烤,麦香味渐渐飘到鼻孔里,把我们这些小孩子馋的直流口水。
麦穗烤好后,爸爸就把这些麦穗放到簸箕里,用手把麦芒、麦壳搓掉,绿色的麦仁就出来了,我们可以拣着吃。由于我贪吃,吃着吃着麦芒卡到嗓子里了,咳半天咳不出来,爸爸只好赶紧把我带到诊所,医生用镊子把我嗓子里的麦芒夹出来。因为此,我们家后来再也不烧麦穗吃了。但我记住的,更多是麦仁的清香,不是被卡住的惊慌。直到我长大后很多年,假若麦熟之前我经过麦地,总想揪一把麦穗,烧麦仁吃。我想也许原始人就是这么吃麦子的吧,烤着吃,那味道才最纯正。
我上小学期间,每年麦熟时,学校都要放“麦假”,10天左右,还要求我们“勤工俭学”。所谓勤工俭学,就是要拾麦穗上交给学校。那时候不明白学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反正老师说啥就是啥,没有想过问为什么,家长也没有反对,只是偶尔说两句牢骚话。他们看着孩子卖力地在麦地里捡麦穗,最终却把这些麦穗送到学校,家长心中也不乐意吧!麦穗送到学校最终去干嘛?我们也不知道!
拾麦穗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件好玩的事情。那时候没有收割机,大人们还是用镰刀割麦子,有许多麦穗就落在田里。我们挎个小篮子,兴奋地在地里拾麦穗,看见一个就迅速捡起来放在篮子里,眼疾手快的话,很快就能拾满一篮麦穗。看着篮子里的麦穗,得到大人们的夸奖,我们很有成就感。只可惜,我们所捡的麦穗,很大一部分要在“麦假”结束时送到学校,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心中不平,觉得这是学校在压榨学生们的劳动成果。
比拾麦穗乐趣更大的是我们经常会在麦丛里发现野鸡窝,一般窝里都有蛋。发现这些野鸡蛋,我们如获至宝,拿回家煮煮吃了,味道很香。有时候还会在麦田边发现一种叫“檬赞”的红色野果,摘了吃,味道酸甜,十分可口,这是大自然给予我们的奖赏。
基本上麦子年年丰收,麦子是我们的口粮,养活着我们,给我们提供生长的能量。每年用新麦蒸出来的馒头,香喷喷的,格外好吃。有一年我们遭遇旱灾,土地龟裂,整个地区都无法在播种季节种小麦。于是那一年的冬天,平时青青的麦田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空空如也的土地。
那一年没有新麦子,口粮吃紧,家里很少蒸馒头,主食是面条。我们那会没有什么零食,如果家中有馒头,馒头就是我们的零食,经常偷吃馒头。在没有馒头的日子里,我做梦都在抱着馒头啃。旱灾,无法种小麦,其他庄稼也减产,大们很忧愁。忧愁也传递给我们,我天天担心没有粮食吃,会饿死。
由于出身农家,从小就在田地干活——播种,除草,施肥,收割……这些环节我都一一经历,那不是浪漫,而是辛劳。我对于土地既感恩又厌恶。感恩土地培育出的粮食养育了我们,厌恶土地束缚了父母,他们长年劳碌,各种疾病缠身。还要祈祷老天爷风调雨顺,否则来个旱灾洪灾,农人所有的辛劳都会付诸东流。
我深知粮食来之不易,所以对于粮食,非常珍视。就算大人们不教育,农家的孩子也会珍惜粮食。平时不管在哪里吃饭,我总是吃干净碗中的饭菜,如果参加聚会,也会打包剩余的干净饭菜。
有一次,和一个朋友在北京的某个饭店吃火锅,我们两人点的菜太多,吃饱后还剩余好多。那顿饭是朋友请我吃的,她结完帐,我喊来服务员,说帮忙把剩余的菜打包,我要带走。朋友当场变了脸色,她带着鄙夷的神情对我说:“你没吃饱就多吃点,还要把菜带走,你丢不丢我的人?”我呆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因为要打包而被鄙视。我解释道:“这些菜我们花了钱的,是干净的,干嘛要浪费?浪费了挺可惜的。”她听不进去我的解释,起身先行离开。一旁的服务员也有点吃惊,但还是礼貌地把打包好的菜递给我。那些菜我带了回去,最终也没有吃,坏了,被我扔掉了。一同扔掉的,还有这所谓的友情,我知道我不会再和这样的人一起吃饭。
参加宴会,或者是聚餐,总是能看到许多被浪费的粮食。我在某一个单位工作时,单位有食堂,每次食堂旁边的桶里都倒满了米饭和菜,我经过时,总觉得异常惋惜。当然,别人有浪费粮食的自由,只要有钱,买一桌饭菜掀了也可以。但是我不会。珍惜粮食称不上是好的品格,也不见得有多么伟大,这只是我的一种习惯,是土地留给我的烙印。如果以后有高端科技可以源源不断制造出粮食,不用让农人辛辛苦苦在田地劳作,那是我最乐意看到的景象。
再过些时日,麦子应该就全熟了。我想我会去看看丰收的麦田。海子说:“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大概说的就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