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散文“形散神不散”的思考
——以初中统编教材散文教学为例
田 玲 曹公奇
摘 要:中学语文教学界很少关注文艺评论界的研究成果,许多人依然抱住“形散神不散”的观点来进行散文教学。“形散神不散”不是所有散文的共同特征,它只是一类散文的特点,学术界已有共识。统编版初中语文教材中散文居多,可以分为记人叙事性散文、写景状物性散文、议论哲理性散文三大类,每类散文内容各异、形式多样,远远不能用“形散神不散”来概括。各种散文的文脉思路,各有特点,应具体分析,力戒模式化。
关键词:散文教学 形散神不散 散文特点
在统编版初中语文教材中,除去古典诗文,散文约占所有现代文的百分之四十。由此可见,散文在初中语文教材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一直以来,由于中学语文教学界很少关注文艺评论界的研究动态,虽然早在十年前,温欣荣先生就在《语文教学通讯》发表了《散文“形散神不散”辨析》[①]一文,介绍了文艺评论界对散文“形散神不散”的研究成果。但是,直到现在,许多语文教师一讲到散文的特点,还是“形散神不散”,学生也是只知散文“形散神不散”的特点,导致散文教学存在着概念化、公式化的现象。
“形散神不散”一说最初来自肖云儒。1961年,肖云儒在一篇短文中说:“师陀同志说‘散文忌散’很精辟,但另一方面‘散文贵散’,说的确切些,就是‘形散神不散’。又称形散而神不散。”所谓“形散”,是指“散文的运笔如风、不拘成法,尤贵清淡自然、平易近人”。所谓“神不散”,是指“中心明确,紧凑集中”。[②]这个说法表达了当时一种相当盛行的文艺思想:作品的主题必须集中而明确。它体现了当时封闭而单一化的思想氛围,所呈现的是散文审美的单一化和定型化,它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散文创作状况是一个很好的概括,如当时杨朔、秦牧、刘白羽等作家的散文都有这种特点。因为“形散神不散”这个观点概括起来很方便,也确实代表了散文的一种类型,得到了广大读者与文学界的肯定和推崇,所以从此便成了概括散文特点的定义式话语,并被写进大中学语文教材和理论著作,几乎成了散文作者们自觉或不自觉遵循的不二法宝,成为散文写作一种极具权威性和代表性的主张,也成为中学语文教学中分析概括散文特点的唯一观点。
其实,早在1985年贾平凹就在《文艺报》上发表文章对“形散神不散”提出批评。后来,文艺评论界对此进行了多方面的质疑、争鸣、批评,并且形成了共识,人们深信不疑的关于散文特点“形散神不散”的概括,终于退出了文坛。
2005年,肖云儒也特别声明,他当时的本意主要是针对“形散”一类的散文来说的,提醒一下作者,“形散”可以,但“神”不能“散”。[③]随着时代的发展、文学的发展,文艺评论界对于散文的认识和研究也更加广泛、更加深入,对于散文“神”的认识和理解也更包容、更开放。那种认为“神”只指“中心明确,紧凑集中”的说法,明显带有那个时代的烙印,是一种简单化的表述。“形”是外在的形式,“神”是内在的本质。“神”就是散文的“精气神”,既是指贯穿散文的主题和情感脉络,也是指灌注于全篇的神情、意蕴、气韵、理趣、性情等,属于更高的审美理想。简单点说,散文的“形”,可以是材料,是形式,也可以是思路,是结构;“神”可以是主题,可以是情感,也可以是意蕴,是神韵、气韵等。这样的话,“形”和“神”就不是那么单纯的了。
关于散文“形散神不散”的问题,至此,本该已经很清楚了。文艺评论界早已成形共识,连最早提出此概念的肖云儒也做了声明,这应该是一个没有问题的问题了。但是,中学语文教师中很少有人关注这些研究动态,时至今日,许多人在散文教学中仍然贩卖着“形散神不散”或者“形散神聚”的陈旧观念。或者在教学散文之初,就先入为主,先给学生讲述散文“形散神不散”的特点;或者无论什么样的散文,都拿“形散神不散”的框架去硬套;或者把“形散神不散”作为评判学生作文的主要标准……导致散文阅读与写作教学的观念落后、形式僵化。
散文内容丰富,形式多样。散文写作的个性化、多样化,散文主题的多倾向、多元化,都表明了一个简单的“形散神不散”是无法概括散文内容和主题的丰富性的,也不可能概括散文思路和形式的多姿多彩。“形散神不散”只是对某一类散文文脉特征的总结概括,它不是所有散文的共性特征。丰富多样的散文中,有“形散神不散”的,也有“形”不散“神”散的;有“形神都不散”的,也有“形”“神”都散的。散文创作的丰富性、多样化,决定了我们散文教学的灵活性,再也不能用一个“形散神不散”的模式去套所有散文,而是要根据不同散文的个性特点,赏析散文的内容情感、文脉结构、语言特色、表现手法等等。这样,我们的散文教学才能切合实际,与时俱进,也才能教会学生真正地阅读散文、赏析散文,进而写作散文。
综观统编版初中语文教材,散文共有40多篇,如果从内容和表达方式上看,散文大致可分为记人叙事性散文、写景状物性散文、议论哲理性散文三大类,而每类中的具体文本又都是丰富多彩的。[④]
一、记人叙事性散文
这类散文主要是以写人或叙事为主,它善于通过某些人物事迹、某些生活片断、生活场景和细节的艺术描写,来表现人物的形神风貌,揭示事件的审美意义。也就是说,这种记人叙事性散文把写人叙事总是作为一种艺术手段,目的是表达作者对这个人物或某件事情乃至整个生活具体而深切的主观感受。这类散文,在统编版初中语文教材中数量最多,风格各异,呈现出来的文脉思路特征也各不相同。
朱德《回忆我的母亲》,选取八件最能表现普通劳动妇女的本质特征的事情来写,记叙了母亲的平凡琐事,涉及历史上的一些社会现象,赞扬了母亲勤劳俭朴、宽厚仁慈、坚韧顽强的美德,表现了作者对母亲的深深思念之情、敬爱之情,另外,也表现了作者把爱母亲的感情与爱党、爱人民、爱民族的感情紧紧地结合在一起的伟大情怀。张中行《叶圣陶先生二三事》回忆了与叶圣陶先生交往的几件小事,表现了叶圣陶谨严自律、待人宽厚的节操和风范,也表现了作者的追思景仰之情。萧红《回忆鲁迅先生》回忆了鲁迅先生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琐事,以多个片段的形式组合在一起,表现鲁迅的伟大情怀及作者对鲁迅的怀念之情。
这类回忆性记人散文,材料较多,但主旨相对集中,可以说“形散神不散”,但是,别的散文呢?
朱自清《背影》也是一篇回忆性散文,它抓住人物形象的特征“背影”命题立意,组织材料,在叙事中抒发父子深情,所抒的不仅仅是父亲深厚的爱,还有“我”对父亲的回忆与怀念;也有人认为,文章中表现类似忏悔、愧疚的地方还有几处,虽然语句不多,但还是可以看出作者的忏悔、愧疚之情;还有人认为,文章虽然看似作者只描绘自己一家的情况,但实际却是当时人民生活的真实写照,人们无力改变现实,进而转变成对所遭遇的不幸的哀怨;更有人认为,《背影》是感叹生命的脆弱、短暂和虚幻。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既写百草园的游戏玩乐,又写三味书屋的读书生活,材料繁多,内容丰富。它表现了一个儿童的成长过程,可以说批判了封建教育制度,可以说表现了儿童热爱自然、天真幼稚的欢乐心理,也可以说是以上两种的对比,既表现儿童热爱自然的心理,又批判封建教育对儿童身心发展的束缚……杨绛的《老王》,记叙了作者一家与老王交往的生活片段,既表现了老王身上闪耀的人性之美,又表现了作者对老王的同情之心,还有对老王的愧怍之情,更有作者对命运的慨叹。史铁生《秋天的怀念》既表现了母爱的艰辛和伟大,又有对母亲的深深怀念,还有自己深深的会很愧疚之情,更有对“好好活着”以及对生命意义的感悟。
这类记人叙事性散文,材料丰富,内涵多元,可以说是“形”散,但文章也都表现了主旨与情感的多元,能简单地用“神不散”来概括吗?显然不能。
莫怀戚《散步》的内容很集中,就一件家庭生活中最常见的“散步”小事,内容没有一点“旁逸斜出”,怎么也不能算作“形散”吧?而对它的“神”却有不同解读:我们可以说文章表现了家人之间互敬互爱、其乐融融的美好氛围;也可以说表现了对生命轮回或延续的感慨;还可以说表现了人生的选择,表现了人到中年特有的责任感等。
二、写景状物性散文
写景状物性散文通过描写景物,来抒发作者的生活激情,寓情于景,寄情于物,借景抒情,托物言志。也就是善于通过对景或物的极尽描述,来抒发作者的主观感受和生活激情。这类散文,或写景,或状物;或情景交融,或托物言志……文脉思路也呈现出不同特点。
朱自清的《春》写了春草图、春花图、春风图、春雨图、迎春图,表现春天富于美感、具有强大生命力的特点。文章写的不是某一个地方的“春”,而是作为季节的“春”,从而赞美春天,表现对春的热爱之情,也表现了对大自然生生不息、万物勃发的生命力的感悟和赞叹。刘湛秋《雨的四季》写的也不是某个特定地方的雨,也不是某个特定季节的雨,而是写雨在春夏秋冬四个不同季节中的不同形象和特点,表达对四季雨的赞美与喜爱,也表现了作者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的美好情感。
这类写景抒情散文,也许可以说是“形散神不散”。其实,它的“神”也不是那么“紧凑集中”的。
宗璞《紫藤萝瀑布》是一篇托物言志的抒情散文,由赞美眼前的紫藤罗花,回想到旧日的紫藤罗花,在比较中表现时代影响和社会变迁,引发对生命的感悟,体会生命的美丽与永恒,思考如何正确对待生活中的坎坷与不幸。贾平凹《一颗小桃树》也是一篇托物言志的抒情散文,看到小桃树的在风雨中摇曳的情景,回忆小桃树的生长过程和自己的人生经历,赞美了与命运抗争的顽强精神,并借以抒写自己的理想和情志:面对生活的困苦和磨难,要顽强地斗争,不懈地追求。茅盾《白杨礼赞》是一篇咏物抒怀的散文,它不是取材于一地或一时,而是通过对白杨树多角度、多方面的描写、崇敬和赞美,象征了歌颂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军民和整个中华民族的紧密团结、力求上进、坚强不屈的革命精神和斗争意志。
这类状物抒情散文,托物言志,它所言之“志”,也就是“神”,往往也是丰富多样的。
端木蕻良《土地的誓言》是一篇抒情散文,选择有特色、有异味的景物组成叠印的一个又一个画面,展现东北大地的丰饶美丽。文章表达了作者对沦陷了十年的关东原野故土的热烈的热爱、深沉的怀想和眷念,也表达了甘愿为其牺牲一切的决心和强烈的爱国情怀。刘成章《安塞腰鼓》也是一篇抒情散文,写陕北汉子热情奔放的腰鼓,也与多水的江南进行比较,关于它的主旨,有说是歌颂生命中奔腾的力量,也有说歌颂阳刚之美,还有说人就应该这样痛快淋漓地生活、表现。
这类抒情散文,他们抒发的感情往往是丰富多样的,也是很难用“神不散”来界定的。
梁衡《壶口瀑布》、马丽华《在长江源头各拉丹东》、马克·吐温《登勃朗峰》等游记散文,基本都是围绕所游的景物来写,也很少有“游”之外的其他内容,怎么用“形散”来概括它?
三、议论哲理性散文
议论哲理性散文是以明述事理为主。但它并不是侧重议论的逻辑推理和严密论证,而是运用文学形象来发表议论。说理和形象相交融,议论和抒情相结合,具有鲜明的形象性和艺术性,有的含有强烈的讽刺意味。这类散文的分析,重在运用文学形象来进行说理,它的文脉思路,往往具有严密的逻辑性,结构严谨。
毕淑敏《精神的三间小屋》就是一篇议论哲理散文,它首先引出话题——如何布置我们的心灵空间,即建设“精神小屋”;然后,一个一个分析人们的精神世界里应该建立“三间小屋”;最后,指出把精神的三间小屋建筑得美观结实的条件,并希望在此基础上把小屋扩建成精神大厦。罗素《我为什么而活着》也是如此,作者首先开门见山回答作为文章标题提出的问题,然后论述他活着的三个理由或三个目标,再用“纯洁”“强烈”两个词来形容这三种感情。这两篇散文基本都是“总——分——总”的结构形式。
严文井的《永久的生命》,作者从时间过去永不再回来谈起,谈到个体的生命容易逝去,人力不可挽回,让人无奈;接着写种族的生命是神奇的,伟大的,充满活力的,“随处显示它的快乐和威势”,层层铺垫,层层蓄势,水到渠成地抒发对生命的赞美之情。将对生命的礼赞之情抒发到极致,凸显文章主旨。条理清晰,层层深入。李可染《山水画的意境》先点出“意境”这一概念,然后作以解答;谈获得意境的方法。
议论哲理性散文,它们侧重于用文学化的语言来发表议论,阐述哲理,根本无法用“形散神不散”的概念来衡量、评价。
总之,散文创作和文艺评论不断深入发展,散文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上,日益丰富,日益多样,读者对于散文文本的解读也日益多元化,所以,再用一个“形散神不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概括所有散文的特点的。中学语文教学,我们要积极吸纳文艺评论界公认的研究成果,根据具体散文的不同特点,引导学生阅读感悟,归纳其独特的特点,使语文教学少些束缚学生想象力、感悟力的模式化概念,多一些具体灵动、激发学生思维意识的多元化品析。
参考文献:
[①] 温欣荣.“散文形散神不散”辨析[J].语文教学通讯,2008.(4B).
[②] 肖云儒.形散神不散[N].人民日报,1961.5.12.
[③] 肖云儒. “形散神不散”的当时、当下和未来[J].美文,2005(06).
[④] 曹公奇等.阅读教学教什么[M]. 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8:38.
(发表于《语文教学通讯》2018年第11期B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