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大路,天高云淡。青旗酒铺的老板娘掀开新蒸好的两笼包子,热腾腾的水汽映着第一缕朝霞袅袅升起,柳梢枝头辛勤的麻雀拍着翅膀叽叽喳喳,它们好似也对这包子垂涎。
老板娘满意的看着自己新出笼的包子,这些包子仿佛化作串串铜钱,直飞入她的口袋。
香喷喷的包子气息与那一阵阵悦耳的鸟鸣,美好的一天,美好的开始,一切都很是和谐。
叮铃铃的铜铃声伴着“恩昂恩昂”的驴叫声,老板娘被这深情的叫声所吸引,白白胖胖的脸笑出了一朵花,她回身喊道:“客官,吃早点嘛?我们这里有新出笼的.......包子”
老板娘的笑容截止了,她慢慢收回自己咧开的嘴,小黑驴子晃了晃头,后蹄子一尥,驴上的人便马上跳了下来,小黑驴子哒哒的跑到路旁吃草。
这时,匆匆马队赶来,一列马队三辆马车停在了酒铺前。领头的两匹骏马上跳下来两男子,这两人穿的都是红色袍子,袖口青云绣纹,胸前是擒月飞鹰。
老板娘眉开眼笑的便迎了上去:“客官,吃点什么?我们新出笼的包子又嫩又软皮又大。”
老板娘说着,便将两人向铺子前的桌子上领,那之前来的青年坐在桌旁,老板娘拍了下他的肩道:“去一边坐。”
她说罢,又陪笑脸道:“你看客官,这里位置好,大柳树下有荫头,等一下日头上来可以避避荫,这俗话说得好啊...这.....”
“大树底下好乘凉嘛!”被推走的青年终于耐不住寂寞,他嚷嚷道:“老板娘,给我来二十个包子,牛肉馅的”他说罢,又撇撇嘴道:“车子里的人你不讨好,这两个小跟班,你殷勤个什么劲儿?”
青年穿得是灰色麻布短衫上面还有几点子泥,头发乱蓬蓬的,几缕散发下还可看出那清秀的眉眼。
青年喜滋滋的跑到一旁的桌上,又为自己斟了壶茶水。
被说成跟班的两名男子,一男子皮肤黝黑,两道宽眉下一双眼圆鼓鼓瞪得如铜铃,他正要上前,却被另一男子拉住,这男子皮肤呈蜜色,长得虽不出彩可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嘴角天生微扬,比身旁的男子要面善许多。
“净水,你干什么?”男子担忧道。
被叫净水的大眼男子捏着手指的关节,骨节间的脆响伴着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没听他说我们是跟班吗?一个叫花子说我苏净水是跟班!”
“可是他说得也没错啊?算是跟班。”
苏净水的眼睛又大了一倍,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身旁的男子:“郭炎!你傻了吧!”
马车的车帘掀起,六角铃铛作响,两人闭了嘴,那青年本还撑着下巴看热闹,但精致的马车中下来了人,他也忍不住伸出脖子望了望,三辆轿子中,前后两辆轿子下来的都是穿着白跑金丝滚秀的白发须髯的老人。
青年失望的摇摇头,老板娘将一大盘包子放在桌前,青年紧忙掏出一吊钱,老板娘本还紧绷着脸,瞬间又笑得是无比绚烂。
两辆马车上共下来六名老人,他们穿着一样,身材一样,就连那张脸都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青年以不再张望,埋头便开始吃包子。老板娘捧着吊钱,她忽然传出的一声惊叹也没有再吸引住青年的注意力。
中间的马车上下来一长发至腰的男子,他也是穿着白色长袍,银丝滚边宽袖口上有一条青鱼绣纹,圆形领口上是月隐于云的暗绣。
老板娘忽然捧住了脸:“呦!乖乖隆地咚,老娘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人。”
她说罢,便又要跑过去,却被六个老人排成一列拦住了,六位老人动作一致的作揖道:“女娃娃,一壶清水,三笼素包子,其他便由那两位小兄弟来安排。”
老板娘可是好久都没被人叫女娃娃了,她开心着小跑回小厨房准备。
青年吃掉了十个包子便跑到小厨房要来了油纸,他将包子包好又不忘在酒葫芦里灌了些酒,又放下一吊钱,路边的黑驴子见青年走来,不满的哼哼,青年将一包子递到它嘴边道:“你脾气比我还大,快走路喽。”
酒铺中,苏净水向郭炎使了个眼色,郭炎便起身走向那白袍男子,问道:“初云先生,我们何时启程?”
白袍男子修长的手指夹着筷子,那包子只是被咬了一口。他放下筷子,一旁的老人便地上来帕子。
郭炎看着这白如青葱的手指,只觉这双手应是连剑都没有握过,如此书生模样的人又怎能去解乾天山庄的危机呢?
一个老人笑眯眯道:“不急,先到前面的永乐镇住下,明日再赶路。”
苏净水忽然一拍桌子道:“现才清晨,为何要到明日再赶路?”
哒哒的蹄子声在空谷传响,谁知要到永乐镇还要走环山道呢?黑驴子走到悬索桥边便止步不前,任青年怎么拉,也应是不走。
青年叹了口气:“怕了你了,咱下山好不好!绕着走!”
青年下山的时候又与那马队相遇,他低着头,伸手拉着驴耳朵道:“你看人家,要不怎么是马呢!你看看你,没人家个大,胆子还小,你把我的包子吐出来!”
下山的石路也在小黑驴两步一走三步一停下顺了下来。接近晌午,青年在山下打开油纸包,刚拿出一个包子,便听到马鸣长嘶,他掏了掏耳朵,问道:“什么声音?”
黑驴子难得的抖擞精神,拉着青年便向东面绕着山走。
山脚下的河水湍急,青年指了指道:“你看,过了河,又要绕山走。”那
黑驴子跺了跺蹄子,它晃着头朝另一处走去。
青年跟过去,却见河水中飘来残破的木板,一个木板上挂着六角铃铛,他快步淌入河中,捡起那铃铛,晃了晃:“铃铛还挺好看的”他顺手便将铃铛挂在了黑驴子的脖子上。
黑驴子长鸣一声,那叫声真是难听,可青年却见河岸边躺着一人,白色的袍子上都是泥污,长发遮脸,青年将他的身体翻过来,那白皙又精致的脸庞让青年忍不住随手在河岸上捞了一坨泥,“啪”青年看着那乌黑的脸,满意的点点头:“这样顺眼多了。”
“咳咳”躺着的人胸口几下起伏,口中便吐出了一口水。黑驴子两耳一竖,青年惊得向一旁跳了一大步,他又凑近,踹了踹,撇撇嘴:“命还挺大。”
永乐镇民风淳朴,大家穿得虽不华丽但也是干净得体,只是街道上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破布麻衣青年,拉着一条小黑驴,驴背上还躺着一个满脸是泥且看不出模样的头发极长的人。
青年在客栈内要了间上房,他将人甩在床上,嫌弃的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好不容易再掏出一吊钱,两只眉毛便拧到了一起。
床上的人还是昏迷不醒,他摸了摸下巴,又弯下腰在那人身上搜了一遍。
床上的人身上都是水,他搜了搜他的袖袋,又转而摸向男子的腰迹。
手刚伸到腰间,便被冰凉的手一抓打了个机灵。
青年刚要起身却又被那手给拉了回去,他一下子便栽倒在那人身上。
床上躺着的白衣青年虽脸上糊了一下子的泥,但那双好看的眼睛却格外的亮,他看着青年问道:“你是谁?”
青年跌到他的身上,衣襟也是湿了一片,他没好气道:“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是谁在河岸救了你,又是谁把你背到了客栈?还有啊,你问别人是谁的时候,要先报姓名好吗?这是礼貌!”
白衣人被他说得愣了一愣,他微微松开手,青年看准时间便要起身开溜,却不想身下的人手劲是真大,他一把又将人拉了回来,此时男子已经起身,他另一只手双指直指向青年的咽喉:“我叫秋初云,你是谁?”
青年用手指点了点男人的胸口,一字一句道:“你要是真喜欢这姿势倒也无妨,小爷我行走花间多时,多惹一片叶子也是无所谓的,只是.....”青年又转了转眼珠,他抬起头,将脖子迎上秋初云的手指,自己那不安分的手指又勾住了他的下巴:“美人儿,你可愿从了我?”
“哎呦”青年揉了揉屁股,他从地上滚起,摸了摸自己生疼的手腕,真不知这男人那堪称娇嫩的手指是怎么有这股怪力的。
“你放心,我可对你没兴趣,真是我救了你,你想报恩就报恩,不报也无所谓,小爷我不在乎。”
秋初云从床上走了下来,他一步一步接近青年,青年后退半步,秋初云便绕过了他,走到了水盆前,他低下头看着镜中那张泥脸,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拿过手巾开始洗脸。
青年吹着口哨坐在一旁,待秋初云整理好,他又走到青年面前,居高临下道:“名字”
青年伸出手指道:“一点,查一点”
“差一点?”
青年呼口气,掐腰道:“查,搜查的查,我就姓这个”
秋初云淡然道:“那叫查(zha)”
青年抱着胳膊道:“差一点,就是差一点”
秋初云甩了甩黏在身上的衣服,甚是难受,便又道:“去给我找件衣服。”
差一点对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很是不满,他伸手掏了掏耳朵,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一吊钱还躺在衣兜里,他又伸出手来道:“那你给我钱啊,没钱怎么弄衣服?”
秋初云转过身,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玉佩也不见了,他面容依旧绷着不动,可耳朵却略微发红,差一点睨着眼笑道:“不会是没钱吧?我这个人很现实的,有钱才是大爷。”
秋初云的嘴里艰难的蹦出两个字来:“赊账。”
“噗”
差一点跑到了楼下,看到店小二,便甩出一吊钱道:“去拿件衣服来,随便什么都行。”
秋初云将那白袍脱下,换上了与差一点相像的麻衣。
差一点摸着下巴,摇摇头道:“不像,不像。”
他说罢,便上前将秋初云的头发随便的盘了起来,秋初云抬眸看他,却不做动作阻止。
差一点见秋初云不为所动,索性又伸出魔爪将头发又乱抓一通。
窗外乱哄哄一片,两人来到窗前,街道是一队穿着白袍的人,他们脖子上挂着铃铛与行人格格不入。
差一点撇撇嘴道:“接你的人来了,你要记得还我钱啊。”
小西街上差一点拽着黑驴的蹲在墙角,他画着圈圈怨念道:“你的手下在找你,你干嘛不回去?你不会去我哪有钱?”
秋初云没有理他,只是暗中观察着那帮人,他们确实是在找他。
差一点站起来,直起腰板,他的后衣领被人一拽便拐进了胡同。
差一点抱着胳膊道:“你躲什么?你们窝里反了?”
秋初云看着他,道:“你去帮我找到一叫齐疯子的老头。”
“我没钱”差一点又伸出了手。
秋初云看了眼那黑驴子,黑驴子也向它抛去个媚眼儿,他伸手便取下了那黑驴脖子上的六角铃铛。
他晃了晃铃铛,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怎么赚到钱了吧?”
白袍人穿着与那六位老人相仿,只不过之前的六个老人袖口是金丝滚边,而这些人是黑色牵线秀。
他们正要进身后的一家客栈,却有一痞里痞气的青年撞了过来。
他手中拿着铃铛,晃晃悠悠,领头的白袍人拦住了他的去路:“这铃铛哪来的?”
青年将铃铛收入怀里,嘿嘿一笑:“捡来的。”
“哪里捡来的?”另一白袍人问道。
青年揉了揉肚子,又咂了咂嘴,道:“我饿,我不跟你说。”
领头的白袍人一块碎银子便扔在了青年的怀里“快说”
青年嘿嘿一笑,将那铃铛又拿了出来道:“在镇外的河里找到的,好像是谁家的车马摔碎在了河里,那叫一个惨啊,有个男人长得还挺好看的,浮上来时身上连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我就又把他放到河里了,尘归尘土归土喽。”
差一点捧着碎银子眉开眼笑,秋初云却一把将银子抢了过来:“去办事。”
差一点搭着眼皮,道:“你胆子也挺大,不怕我把你供出来吗?”
秋初云看了他一眼,差一点睁大眼睛准备洗耳恭听秋初云对他的奉承。
“我一直看着你,你若是有一点胡说,我就会一根银针将你封喉。”秋初云说着便亮出了两指间的银针。
差一点摸了摸脖子,只觉喉咙针刺的疼,他咽了咽口水,忽然上前拽住了秋初云的衣领恨声道:“你这样是交不到朋友的。”
秋初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他将银子又掏了出来,差一点立马放开了手,连眼睛都亮了几分。
秋初云皱皱眉,问道:“你这么爱财,有朋友吗?”
差一点夺过了银子,又在手中蹭了蹭道:“有的,有的,小黑就是我朋友。”
黑驴子两耳一竖,“恩昂”
若是要找人,便是要找全镇消息最灵通的人来问,而全镇谁的消息最灵通?
秋初云的脑仁儿跳了跳,一个差一点已经够秋初云头痛,而现在,窄巷子里聚集了二十几号的破布蓬头的人,他们七嘴八舌,吵得秋初云都挪步到了黑驴子的身旁。
“停!”差一点一声吼,所有人都安静了,他指着一个瘦猴道:“你说”
瘦猴上前道:“齐疯子住在拐子里胡同。”
“但最近他好像有急事,张罗着搬家。”有点微胖的小叫花道。
大眼睛的叫花也不甘人后:“最近他家门紧锁。”
“他家里没人,我昨天翻墙去过!”模样更小的叫花举手道。
大家回头看他,他干笑道:“嘿嘿,他家里有好多好吃的糖球,我想去看看还有没有。”
“你怎么能去偷东西呢?”
“我们是乞丐,不是偷儿,你要有尊严!”
他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差一点听得耳朵微红,他抬起头,却见远处的秋初云正饶有兴味的看着自己,那样子好像是在说:你看,乞丐都不偷东西。
差一点干咳一声道:“好了,我要知道他去哪儿了。”
小乞丐又举手道:“我去偷,啊不,去看看的时候,正好有几个白袍人也进了齐疯子的屋,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还说什么回星云坛。”
差一点把钱扔了出去,又跳到秋初云身边道:“你知道星云坛在哪儿吗?”
秋初云皱眉思索,最后摇摇头道:“不知道。”
差一点捂着胸口问道:“老兄,你来永乐镇不回你们一水阁的分坛吗?”
秋初云点点头道:“回。”
“这里的分坛叫什么?”
“星云坛。”
“那在哪里?”差一点尽量不说话,想让他回想起什么。
秋初云皱着眉不耐烦道:“我出门都是坐马车,我怎么知道在哪儿?”
“........”差一点真是差一点一口气没匀上来。
“你个智障!”
“你再说一遍?”
“你个可爱的小呆瓜~”差一点伸手一戳。
他又转过身,周围的乞丐都跑了,只有那小乞丐还在原地,差一点轻笑一声问道:“领了钱还不走?”
小乞丐红着脸,拿出一个小红包袱道:“其实齐疯子对我不错,他要走的那两天交给我一样东西,要我好好保管来着。”
秋初云打开那包袱,里面是一卷银针。他的表情微动,又对差一点道:“星云坛的墙外会有一颗星星标记。"
江湖差一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