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刚过冬日,还春寒料峭。见喜鹊成群,从树丛中涌起飞动。
一
那座雪山的顶上,溪水旁边,总是住着一人。他有一只竹笛,一只萧。他似乎也没有房子,他待在林中,不分白天黑夜。他从没感到倦意。 他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知道他有几岁。他的容貌也没变过。 他感到无聊时,就会吹一曲笛,或者萧。那些曲子,似乎是他身体中的烙印,它们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在他的脑海里。他也会写字,很漂亮的小楷。他会用被雪压着的竹叶,把他记得的所有曲的歌词,都写在风里,写在雪花里。他怕终有一天,他会连这些也忘记。 随手拈一片雪,都是他的字迹。 他只要轻轻地在竹笛,或者萧上吹一口气,动一只手指,哪怕一个音符,林中所有的鸟都会来,绕着他飞。鸟儿会跟着他的乐声飞,似乎被他摄了心智。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笛萧和鸟伴他这孤寂的一生。 他的一生没有尽头。
二
他对这些鸟,其实也没多大感情。这些鸟,可随意呼来唤去,就像他身上的影子,没有意识,没有语言。 只有喜鹊,他觉得它们挺有意思。他听从山那边吹来的北风说,它们搭桥成全了天上的一对恋人。每当黑夜他穿梭于林中仰望夜空,看那浩瀚的的星河,他就想,什么时候,喜鹊能帮他搭一座桥,跨过他与尘世人间的那一条滔滔的河流。 他总是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单衣,像喜鹊。即使是没有尽头的冬天,山被大雪覆盖的时候,也不例外。他不怕冷,或者说他感觉不到冷。尘世的一切,对他来说,恍若无物。他只想变作喜鹊,去看看那一段被山下人吟唱的情。 除了他的笛萧,他会动的、灵巧的、能谱出乐音的手指,他便一无所有了。对于他这样可怜的人来说,纵使他有整个山林为伴,有泉水欢涌地流过他的肌肤,有鸟儿环绕他周身为他鸣唱,他所日思夜想的,不过是一丝能握住他手掌的温暖。 他是没有心的人。他想得一颗心。
三
昨夜,他穿梭于树林。站在山的顶端,他突然看到远处的灯火。那一点点光芒,微乎其微,像一个模糊的火星,点燃了他内在的冰。那灯火,是红的、黄的,是一辈子他在大雪冰封的山上从未见过的颜色。 他突然感觉到倦意,昏昏欲睡,就在面着远方村庄的悬崖上。反常的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就是一只喜鹊,飞到山下,像吹竹笛一样在人们的屋子旁歌唱。他梦见他唱歌的时候,人们都那么的欢喜。他梦见村庄里的红色包围了他,他的羽毛上,沾上了红色的鞭炮屑。梦中的他第一次感觉到温度。 可是,醒来后,一切化作乌有。 周身,是冰封的土地。远处,是连绵的、白雪皑皑的群山。那点光芒,好像只是他无意的幻想。 但他清楚地知道,那红色的灯火,是真的。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看到。他从没见过的东西呢。 他是悲恸的,也是高兴的。过了一会,他才发现,这些感觉,确确实实,是他的感受。 他拿起了那个竹笛,放到唇边。没有一丝顾虑,一首他从未吹过的曲调在林中想起。此时他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到后来竟是不再听到乐曲声了,只有灵巧的手还在竹笛上左右翻飞。他闭上眼睛,他的睫毛在冰冷的空气中颤动。 曲调是如此欢快,像一把火,把冰冷的他的全身灼烧了。他感到,自上而下,他的身体被那音符烧着了。 喜鹊又飞来了,只有喜鹊。
四
他消失了,悄无声息。 整个树林还像往常一样,仿佛早已把他忘却。穿梭林中的风没有了他绵长的笛萧声,呼呼的,如此寂寥。 只是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而已。 曾划过他肌肤的流水,变得温热。曾被他拂过的、干硬的土地,长出了绒绒一层小草。曾为他起舞的鸟雀,鸣叫着,辛勤筑巢。 雪融化了,春天来了。 山下的村庄,有一大群、一大群的喜鹊,掠过屋顶。人们没有见过如此盛景,纷纷抬头仰望。一刻后,又忙于早春事务,播种与土地。 鹊群其中有一鹊,从群队中飞出,落在屋檐下一只红灯笼上。那只灯笼上的雪还没化完,那一只喜鹊站在残雪上,印下小小两个竹叶般的爪印。它过了一会,仰头歌唱起来。 不知怎的,平日里喜鹊喳喳叫,都不如今日这般动听。 田里庄稼人都回眸望去。 确实,在经历过冬天的人看来,春日里第一声喜鹊的鸣叫,就如笛萧合奏,悦耳动听。 在他看来,他只不是换了一个样子,吹自己的笛萧。他留下的歌词曲谱,还在他身边的一切事物上。 春天来了。他找到了他的心。
尾声
诗人在寒冷之地终迎来春日,无不欢喜。伏在案前,想作诗一首,却又苦思冥想,不得要领。忽听闻一喜鹊之声,抬头见群鹊飞过,茅塞顿开,便挥毫洒墨,白纸上留下行云流水字迹:
吉音绕耳啼啼翠 ,抬首不见倩影随。出巢树高遮琼楼,入眼举家向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