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如烟,得先谈一谈自观。
我们大部分时候是不自知的,到钟了就吃饭,累了就玩乐或休息。我们缺少一个能随身携带的全身镜,时时刻刻映出自己的形态,从而觉察出平凡日子的珍贵。我们是不自知的。
而《如烟》的叙事角度,就是当你真正抽离自己的身体,从别处望向自己的时候,那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以及伴随着清晰而来的刺痛。
两段主歌,共同描绘了这个场景:我化作灵魂,看着真实的自己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生命中的一切情绪与记忆,此刻顿时分出了轻重缓急;在这个即将飘散的最后时刻,匆匆抓取那些最不舍的记忆,化成每一段副歌。
在五月天的所有歌词里,《如烟》副歌的重复率是最低的,在一遍又一遍重复出现的旋律中,没有一段副歌相同。
而每一段,都代表了某种最彻底的遗憾。
《如烟》的用词是极端的。人的心情不会停留在某个极值,而词语却可以,像“永远”“最”“满”,这些词汇一但写出,便永远停在了极值。这是文字的优势。
我们选择《如烟》副歌最密集的一段:
有没有那么一朵玫瑰 永远不凋谢
永远骄傲和完美
永远不妥协
为何人生最后会像 一张纸屑
还不如一片花瓣
曾经鲜艳
有没有那么一张书签 停止那一天
最单纯的笑脸和
最美那一年
书包里面装满了 蛋糕和汽水
双眼只有无猜和无邪
让我们无法无天
有没有那么一首诗篇 找不到句点
青春永远定居在
我们的岁月
男孩和女孩都有 吉他和舞鞋
笑忘人间的苦痛
只有甜美
有没有那么一个明天 重头活一遍
让我再次感受
曾挥霍的昨天
无论生存或生活 我都不浪费
不让故事这么的后悔
有谁能听见
我不要告别
这里面用了四次“永远”,两次“最”,两次“只有”,两次“都”;而整首歌里,一共用了七次“有没有”。
歌词或许说不上尽善尽美,也带着些青涩,但对于人生内核的那种无可奈何与绝对茫然,这些歌词表达了最真实的愤怒,以及愤怒后深深的不舍。
“有没有”在汉语中属于正反问,但不是每个正反问的功能都一样。比如我说“你傻不傻”,通常是表肯定,即你傻;又比如我说“你懂不懂规矩”,通常则是否定,即你不懂。但“有没有”却是中立的。有时这种无偏差可能性的设问,提问者的内心反而会有种空荡荡的虚无,非黑即白并不好受。
由“有没有”引导,再到极端词汇的铺垫,最后带出生命中最珍贵的情绪:那个以为自己抓住了夏天的少年,那个以为亲脸就是要一辈子的年纪,那个亏欠了一辈子的眼泪,对时间流逝的愤怒,对衰老的无力抵抗,要永远不妥协,要无法无天,还有青春时的蛋糕、汽水,吉他、舞鞋……在你将死之际,你仿佛知道了生命的关键,然后你开始想,有没有那么一个明天,可以重头活一遍?
但是,在你将死之际,心跳越来越轻,又有谁能听见,你不想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