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这是书摘性的读书笔记。**
作为选择对象的磨练
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
第一章
P14.跑步对我来说,还是有效的隐喻。立志提高自己,并为之日日付出努力。我超越了昨天的自己,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儿,才更为重要。在长跑中,如果说有什么必须战胜的对手,那就是过去的自己。
P20.每每有人问我,跑步时,你思考什么?提这种问题的人,大多没有长时间跑步的经历。遇到这样的提问,我便陷入深深的思考:我在跑步时,究竟思量了什么?老实说,在跑步时思考过什么,我压根儿想不起来。
在寒冷的日子,我可能思考一下寒冷;在炎热的日子,则思考一下炎热;悲哀的时候,思考一下悲哀;快乐的时候,则思考一下快乐。如同前面写过的,还会毫无由来地浮想往事。有时候,只是偶尔有之,也有关于小说的小小灵感附上脑际。尽管如此,我几乎从不曾思考正儿八经的事情。
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即使在这样的空白当中,也有片时片刻的思绪潜入。这是理所当然的,人的心灵中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空白。
他们不是内容,只是以空白为基轴渐起渐涨的思绪。
P21.然而天空犹自是天空,一成不变。
米克·贾格尔年轻时曾经口吐豪情壮语:“我如果到了四十五岁还在唱《满足》,还不如死了好。”然而,如今他已过六十了,还是继续在唱《满足》。有些人为了此事而笑话他,可是我笑不出来。年轻时的米克·贾格尔无从想象四十五岁的自己,年轻时的我也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我能笑话米克·贾格尔么?
P22.先将眼前的东西照单全收,姑且与它一同生存下去。
P23.正是跟别人多少有所不同,人才得以确立自我,一直作为独立的存在。
心灵所受的伤,便是人为了这种自主性不得不支付给世界的代价。
这种孤独感会像不时从瓶中溢出的酸一般,在不知不觉中腐蚀人的心灵,也细微却不间歇地损伤心灵,将至融化。唯其如此,我才必须不断地物理性地运动身体,有时甚至穷尽体力,来排除身体内部负荷的孤绝感。所是刻意为之,不如说凭直觉行事。
P24.当受到某人无缘无故(至少我看来是如此)的非难时,或是觉得能得到某人的接受却事与愿违时,我总是比平日跑得更远一些。跑长于平日的距离,让肉体更多地消耗一些,好重新认识自己是个能力有限的人类。
P26.想就河流作一番思考,还想就云朵作一番思考,然而心中确是空空。我在自制的小巧玲珑的空白之中、在亲切美好的沉默之中,一味地跑个不休。这是相当快意的事情,哪还管别人如何言说?
第二章
P32.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晴朗的天空,刚刚恢复了绿色草坪的触感,以及球棒发出的悦耳声响。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静静地从天空飘然落下,我明白无误地接住了它。
那是春天的事。到了秋天,一部二百来页、每页四百字的作品写完了。觉得心情甚是舒畅,但还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便顺势投稿应征文学杂志的新人奖去了。甚至连复印件都没有拷贝一份,由此可知,我当时一定觉得如果落选,这篇稿子去向不明也无所谓。这就是后来那部以《且听风吟》为名出版的作品。当时我关心的与其说是左瓶能否得见天日,毋宁说是能否写完。
P42.“人不可能做到八面玲珑,四方讨巧。”
·P43.但坚持跑了一段时间,身体积极地接受了跑步这事儿,与之相应,跑步的距离一点一点增长。跑姿一类的东西也形成了,呼吸节奏变得稳定,脉搏也安定下来。速度与距离姑且不问,我先做到坚持每天跑步,尽量不间断。
如此这般,人渐渐成了跑步者。
·P46.人生基本是不公平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使身处不公之地,我想还是可以追求某种“公平”。
·P47.人生来如此,喜欢的事自然可以坚持下去,不喜欢的事怎么也坚持不了。
·P48.学校就是这样;一种地方:我们在学校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在学校里学不到”这个真理。
·P49.闲话休提。我就这样开始跑步。我当时的年龄是三十三岁,还足够年轻,但不能说是青年了。这是耶稣死去的年龄,而斯科特·菲兹杰拉德的凋零从这个年纪就开始了。这也许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在这样年龄,我开始了长跑者的生涯,并正式站在了小说家的出发点上——虽然有点晚了。
第三章
·P58.一开始我就打过招呼,说我不是好胜厌输的性格。输本是难以避免的,谁都不可能常胜不败。在人生这条高速公路上,不能一直在超车道驱车前行。但不愿重复相同的失败又是另一回事。从一次失败中汲取教训,运用在下一次机会中。还有能力坚持这一种生活方式时,我会一直这样做。
·P66.途中一个叫奈阿·马可力的小村庄,老人们坐在咖啡馆前的凳子旁,一边用小小的杯子喝早晨的咖啡,一边无言地用目光追逐着我奔跑的身姿,仿佛在目击历史某个不起眼的细节。
第四章
·P85.不是那般富于才华、徘徊在一般水平上下的作家,只能年轻时起努力培养膂力。他们通过训练来培养集中力,增进耐力,无奈地拿这些资质做才华的“代用品”。如此这般好歹“苦撑”时,也可能邂逅潜藏在自己内部的才华。手执铁锹,挥汗如雨,奋力在脚下挖着坑,竟然瞎猫撞着了死老鼠,挖到了潜藏在地下的神秘水脉,真该说幸运。而追根溯源,恰恰是通过训练拥有了足够的膂力,深挖坑穴才成为可能。到了晚年,才华之花方才怒放的作家,多多少少都经过了这些历程。
这世上的确存在才华永不枯竭、作品品质从不下降、真正才华横溢的巨人,尽管那般罕见。如何使用也不会枯竭的水脉,对文学来说实在是值得庆贺的好事。如果没有这些巨人,文学的历史肯定不会是今天的样子。拥有如此灼灼才华,足以自豪。具体举出名字,则有莎士比亚、巴尔扎克、狄更斯……然而巨人毕竟是巨人,他们怎么说都是例外的神话般的人。世上大半的作家并非巨人,我当然也是其中一员,只能各自想方设法努力,从不同的侧面弥补才华上的不足。否则不可能持之以恒,写出多少有点价值的小说来。采用何种方法,从哪个方面来补足自己,则会成为每个作家的个性,成为其独特的妙味。
我写小说的许多方法,是每天清晨沿着道路跑步时学到的,是自然地、切身地,以及实际地学到的。应将自己追问到何处为止?何种程度的修养才是恰当的,而多少又是休息得过分?到何种程度才是妥当,到什么程度有时狭隘?外部的风景该撷取多少为好,内心的世界又该挖掘多少为妙?对自己的能力应该相信多少,又该对自身有多少怀疑?假如当初我改行做小说家的时候,没有痛下决心开始长跑,我的作品恐怕跟现在写出来的东西有很大的不同。究竟会如何不同呢?我可不知道。不过差异肯定存在。
无论如何,从不间断地坚持跑步令我满足。我对自己现在写的小说也很满足,甚至满怀欢喜地期待下一次出的小说是什么样子。作为一个不完美的人、一个有局限性的作家,我走过了充满矛盾、毫不起眼的人生旅途,却依然怀着这样的心情,这不也是成就之一吗?不无夸张地说,我觉得称之为奇迹也无妨。如果每日的跑步对取得这样的成就多少有帮助,我得向跑步表示深深的感谢才是。
第五章
第六章
已经无人敲桌子,无人扔杯子了
·P111你有没有在一天之内跑过一百公里?
明天将运载着什么东西而来,不到明天,谁也不知道。
·P118“我不是人,是一架存粹的机器,所以什么也无须感觉,唯有向前奔跑。”我在脑子里将这几句话由于咒语一般,反反复复念叨个不停,正所谓机械地一再重复。我尽力将自己感知的世界定义得更为狭隘。我目力所及,充其量是前方三米左右的地面,再往前的世界便一无所知。眼下我的世界,从此处起向前三米便告完结,更前面的事情无须考虑。天空也罢,风儿也罢,草儿也罢 ,在吃草的牛群也罢,看客也罢,声援也罢,湖也罢,小说也罢,真实也罢,过去也罢,记忆也罢,对我已毫无意义。将双腿从此处起,挪向前方三米外——这才是我这个人,不不,我这架机器存在的小小意义。
·P120已经无人敲桌子,无人扔杯子了
我陷入了类似自动驾驶的状态。这么继续跑下去,只怕过了一百公里我还能跑。听上去颇为怪异:跑到最后,不仅仅是肉体的苦痛,甚至连自己到底是谁、此刻在在干什么之类,都已从脑海中消失殆尽。这理当是十分可笑的心情,可是我连这份可笑都无法感受到了。在这里,跑步几乎达到了形而上学的领域。仿佛先有了行为,然后附带性地才有了我的存在。我跑,故我在。
第七章
第八章
·P147真想至死都是18岁,只有在十八岁时死去。
第九章
·P171被教的一方并不清楚这练习的具体意图,仅仅是按照教练说的,孜孜不倦地运动那个部分。比如一味地练习肩膀的转法,执拗地反复,一直练到生厌。时常整整一天只练了肩膀的转动。这相当累人,而且无聊。然而时过境迁回首往日,便会明白:“啊哈,原来如此啊!”将部件全部组装起来,显现出了整体,这时方才明白个别部件的机能。就像黑夜过去黎明到来,依稀朦胧的千家万户的屋顶,其形状与色彩鲜明地浮现出来一般。
这也许和练习架子鼓很相似。一连几天只练习低音大鼓的演奏,一连几天光作钹的训练,又一连好几天只练锣……单调而无聊。然而当他们成为一体,就出现了完美的节奏。为了达到那一步,就得执拗而严格地、坚忍不拔地将一个个螺丝钉依次拧紧。当然得耗时费日,但在这种情况下,付出时间就是最好的捷径。就这样,着手改造一年半之后,我能以远为漂亮、费力较少的泳姿游长距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