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想写写外婆，却难过的不知道如何下笔，那个一生坎坷的老人，用她最质朴的爱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童年，离家后被人牵挂的感觉是那样的亲切。她是越来越虚弱了，病痛折磨着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母亲说一听见是我的电话，她就立马振作精神，尽量把声音说的正常些不要我担心，只有我知道，她挂了电话就要歇好大一会，但是我从来都不揭穿她，任由她说“今天感觉不赖，吃了个鸡蛋呢，我没事，你多穿点衣服，别冻着”。
每当听到这些，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无声的流泪。最近几天，外婆在发烧，烧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吗啡一天要打五针才能顶得住，我不知道这样的痛苦她是怎样承受的，她一直盼望我回去，但是母亲一问是否要我请假回家的时候，她总是沉默，最后又摆手说不要，她不想要我来回跑，一方面担心我的学习，一方面她舍不得我太累，可怜的老人她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想，为别人活，总来没有想过自己，一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
去年快过年的时候，已经35岁的小姨怀孕了，因为她患先天性心脏病做过手术，全家人都担心不要她要孩子，可是她坚持留下这个孩子，她想让姥姥看着她有孩子，姥姥一直担心小姨没有孩子老得时候会晚景凄凉，这也是受传统思想熏陶的姥姥根深蒂固的思想，得知小姨有孩子了，她高兴的流下眼泪，用她的话说，她又去了一块心病，小姨终于不再可怜，有自己的儿女了。
她的坚强让全家人心酸的流泪，她一辈子没有为自己活过，全都为了别人，父亲早逝，母亲无力养活一家人，要她尽早出嫁，她看着比她大很多她并不喜欢的男人，狠狠心答应了，婚后，她要忍受丈夫的暴虐，繁重的家务和养育儿女，她还是没有为自己想过。不幸的是，中年丧夫，她独自拖拽着六个年幼的孩子艰难度日，一个善良的男人走进她的生活，帮她支撑起这个家，那个人就是我的外公，直到他去世的前几年我才知道他不是母亲的亲生父亲，甚至我的几个姨妈和舅舅也没有一个是他的亲生骨肉，就这样，外公承担起生活的重担，在那个日子非常穷苦的时代和外婆一起把孩子们带大，供他们上学，送他们走出大山。
外婆终究没有熬到过年，元旦过后的两天走了，她走之前已经吃不下东西有两个月了，甚至都不敢躺下，胸闷的喘不上气来，我的外婆就这样整整的坐着过了两个月，吃不下东西，喝水都会呛着，她一直在坚持，上次回家的时候她反复的问我何时放假，仔细的盘算着日子，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坚持到我们孙辈的几个孩子放假回家，好好看看我们，最后的几次请假回家，我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看我穿了几条毛裤，我习惯于向她汇报我多听她的话穿的很厚，一点都不冷，她也会满意我的做法，肯定的给我说：“冷着呢，不穿可不行。”我不知道在失去外婆的日子里，还会不会有人关心我冬天穿了多少衣服，冷不冷，也许，不会有了。
外婆一辈子不识字，但是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把所有的人都照顾的妥帖，唯独照顾不好自己，无论难过与否，外婆的脸上永远的都是一副平静和安详的神态，我无数次的依赖于这样的神态，只要看见外婆的眼睛，多难过的时候也会让我安静下来，舅舅醉酒后耍酒疯砸东西的时候，我和表妹就蜷缩在外婆的怀里，外婆紧紧的护着我们，外婆的威严并没有吓住已经丧失理智的舅舅，我们经常会被吓得大哭，外婆也会经常受伤，但是她从来都不和别人说，也对我和妹妹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出去说，我不知道外婆的肿瘤病是不是跟长期压抑自己的心情有关，只是知道，我对舅舅的仇恨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消减过。
长大后，每当看见醉酒的人我都抑制不住的厌恶，也许童年的经历，让我感觉醉酒的人都极富有攻击性，而且我的外婆，好面子的外婆直到临死前一刻都死活不肯离开舅舅，还一直教育其他的子女照顾包容舅舅，她的整个后半辈子都为舅舅操碎了心，而在她离世的第二天，舅舅照例喝醉，耍酒疯，骂骂咧咧，骂他的女儿，他已经离婚的妻子，他的兄弟姐妹，他的母亲，我苦命的外婆。
外婆离世前的那个暑假，是我长大后陪外婆过的最温馨的日子，晚饭后母亲收拾碗筷，我和表妹一边一个推着外婆去村外的小河边或者公路上，一边走一边和外婆回忆我小时候的趣事，每当这个时候外婆都是兴奋的，讲起我小时候的顽皮，干过得那些二十多年了还被外婆津津乐道的趣事，有的时候外婆也谈自己年轻的时候的事情，包括她的家庭、兄弟姐妹、她的儿女，还有我的两个外公，有的时候感觉外婆一下子年轻了，像是回到了拖着大辫子的姑娘时代，和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极其的不相称，那个暑假的夜晚我挨着外婆睡觉，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就在想要是老这样多好，我经常会在梦中惊醒，伸手去摸外婆，外婆总是怜爱的摩挲着我的后背，轻轻的安慰我，我就想，我要是不长大该多好，那样她就不会老，不会离开我。
得知外婆检查结果的那天，学院组织临床操作大比武，我作为图像保障在现场照相，手机里面传来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一言不发的挂了电话，拿着相机的手在不停的发抖，我无奈中放下，发现自己早已是满脸的泪水，相机也被弄湿了，十七岁考上军校离开家，这种当众流泪的情形还是第一次，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是那样的懦弱，我似乎不愿意面对离别的现实。
后来的日子，工作一天比一天忙，我的惦记也只能通过电话，多想飞回到她的身边，陪她安详的走完最后的日子，可是我不能，我从来理解不到忠孝难两全的含义，这次体会的特别深刻。外婆得知我在复习考研，很高兴，跟我说：“别拼命学，悠着点，身体重要”我一个字也不认识的外婆，居然从我嘴里断断续续知道的新名词，给村里的人讲考研都考什么，初试、复试、英语口试，俨然是个专家，她甚至还知道农村老太太不知道的U盘、移动硬盘、DV等新名词，只有我知道，外婆是因为太认真的听我讲话，把我所说的全都很用心的记下来，就为了和别人解释我为什么很忙，在做什么，另一方面，母亲告诉我，外婆一直以我为自豪，说这些的时候，满脸的得意。
去年寒假，同学们有的为没有订到票着急，我似乎没有着急的感觉，走在匆忙的人流中，我第一次拒绝回家，拒绝回家的感觉很贴切一些，我没有车票，也不急于去买票，我不回家就可以避免让自己知道，那个家已经没有外婆的事实，我一个人游荡在火车站，茫然的想着自己去哪里？很冷，我冻得有点麻木了，“多穿点，天冷，现在不觉得，老了病都找来了。”外婆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可是我知道，那个人已经在天的那一边，再也不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