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您让我调查的事情,目前我基本上已经调查清楚了。
我去县里的官府查问过,这个地方确实有许多小孩儿失踪的案件,您接到的消息中这一点是属实的,但也仅限于此。
在这段时间里,我带着几个人扮成货郎进到了一些村子里面,经过我们昼夜的仔细调查,我发现事情完全不像他们给您的消息中所说的那样。
不瞒将军说,您让我来这里之前,我就觉得那肯定是无稽之谈,经过这些天的调查之后,我更加坚定了这样的想法。恶狼成精!偷吃小孩?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真想不通他们是怎么想出这样的谎话的。
这里的人都信誓旦旦地说曾经亲眼见到过狼精。他们说狼精都会变成人的模样,有时候会在晚上出来活动,被村民们看出破绽之后,就会变回狼形,仓皇逃走。他们似乎言之凿凿,还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使狼精在这段时间里出现得特别频繁。看着那些愚蠢的村民们,我乐得直想笑,因为我坚信他们说的是假话。我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面都调查过,甚至是在晚上的时候,我也带着几个士兵身穿便服,在村子里面守着。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从来就没有看到过有一个他们所说的狼精出现,而且在我们调查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我想查出这里的小孩子到底是怎么丢失的,所以我会在晚上的时候带上两个士兵,进到一个村子里面,埋伏到一个隐秘之处,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会每天换两个人,而且每天会换一个村庄。)有一次,我们埋伏在一个村子里面,一直等到了半夜,我才终于等到了一些动静,但却并不是原本想象的那样。我看到有两户人家偷偷地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地点碰头,而他们碰头的地点正好在我们躲藏的地方的另一边。几个人都没有说话,两家的男人手里分别抱着自己熟睡着的孩子,后面都跟着他们的老婆,也就是孩子的母亲,看她们的样子,像是在不出声地抹着眼泪。孩子的身上都没有穿衣服,四个大人身上也是衣衫褴褛,几个人都是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很快,两个男人都伸出了颤巍巍的双手,把手里的孩子交给了对方,然后快步向自己的家走去。之后我们三个人起身,悄悄地跟着其中的一对夫妻来到了他们的家。他们的家破败不堪,有许多的破洞,都用乱七八糟的东西堵着。我们在外面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少顷,屋子里面有了一点微弱的亮光,我看着这光亮,又闻了闻气味,猜测他们应该是点着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不久之后,房子里面传出来了一阵杂乱的声音,然后是几声羊叫,接着我似乎听到了水流动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一股浓重的烟味呛得我差点咳嗽起来。于是我们便先离开了,打算明天再来这里查看,因为我们毕竟是穿着便服出来的,不太方便行事,而且我们也确实很累了。
第二天,我们换上了常服,来到了昨天晚上我们到过的那户人家。我们先绕着房子看了看,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养着什么牲畜。我们进到房子里面之后,发现他们夫妻两口子看起来十分地紧张,我告诉他们我们是来调查狼精吃小孩的事情的,便不再多说什么,立刻在他们的房子里面搜查了起来。他们的房子里面也是破旧不堪,仅有的几件家伙什也都不成样子了,只有两间屋子里面的两张床还算结实。除了夫妻俩的屋子之外,还有一间屋子里面住着一个老太婆,她趟在一张床上,有气无力地睁着眼睛,看到我们后,她似乎十分地惊恐,瞪圆了双眼,用有些发黄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们。我们没有在老太婆的屋子里面多呆,因为我们是来调查昨天晚上所看到的事情的。我昨晚睡下了以后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很希望我所猜测的并不是事实,但搜查过他们所住的两间屋子之后,我觉得这种希望一点都不乐观,最后我们不得不进到了他们的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不如说是个放破旧又不舍得扔的杂物的地方,我发现这里似乎刚刚才被打扫和清洗过。我没让其他两个士兵进来,自己一个人在里面仔细地察看着。我看了他们装粮食的瓦罐,里面没有一粒粮食。我扭头看着案板上的另外一个瓦罐,这个瓦罐上面盖着一个碗,瓦罐的一侧接近罐口的地方还沾着一些油。我盯着那个碗看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掀开它。我走了出来,看了看他们夫妻两个人惊恐而又瘦黄的脸,什么也没有说,便带着两个士兵离开了。
之后我们便又来到了县里的官府查问,才知道这里连续三年都发生了灾荒。虽然朝廷进行了赈灾,但调拨下来的粮食和赈灾款到了县里的时候就已经所剩无几了,连县城里面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就更别说其他的村落了。县吏还告诉我,我所说的那个村落的情况还不是受灾最严重的。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哪有什么恶狼?真是笑话。哦不,确实有恶狼,比真正的狼更凶狠可怕!
我想了一整天,觉得这里的事情毕竟是官府该管的事情,不是我们军队所能解决的。我认为您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该是回去向您复命的时候了。
不过就在我们准备要回去的时候,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我就是感觉这件事情非常地奇怪。我本来不打算告诉您,给您增添烦恼,但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禀告给将军比较稳妥。凭您的睿智,您一定能看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们正要回去整理行装,做好回去的准备,却在路上看到了一个一头黄毛的人,而且他还长着高高的鼻梁和绿色的眼睛,身上背着一个包裹。他不时地东张西望,似乎在提防着什么,紧张地快步往前走。当然,如今朝廷开办洋务,这样的人我也并不是没有见过,我知道他是什么人,并没有觉得十分奇怪,让我奇怪的是,我发现这个人的后面还悄悄地跟着另一个人。而这个人长得面目狰狞,一脸的凶相,恶狠狠地盯着前面的那个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因为牵涉到洋人,我害怕要是出了什么事,会引起国际纠纷,给朝廷带来什么祸端,那可就是大事了。于是我便带着两个士兵悄悄地跟着那两个人,我看到他们走到了树林的边缘,而树林旁边有一条路,那条路是去往江边的。这里离我的家乡并不远,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陪我爹出去做生意,就曾经到过江边那个地方,我们就是在那里坐上了船,然后顺江而下。
这时,那个一直在后面跟着的人,面目似乎变得更加狰狞凶恶了,他好像已经不耐烦再继续跟随下去了,开始快步地向前面的那个人冲过去。
不久前才闹过长毛贼,这里已经人烟稀少了。我们三个人躲在一个小土丘的后面看着前面的路口,那个路口此时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人,如果后面的那个人想要行凶,此时便是最方便的时候。我顿时紧张了起来,立刻拿出了弓箭,搭箭弯弓,瞄准了后面那个面目狰狞的人。
前面的那个洋人此时似乎也已经注意到了后面有人朝自己冲过来,只见他迅速地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包裹里取出来了一个东西,那似乎是一件衣服,他把那件红色的衣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在后面那个面目狰狞的人就要扑到前面那个洋人的身上时,我的箭射了过去,正中他的后背。这时我突然注意到,前面的那个洋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个被我射中的人,怒吼着,不断地转身,同时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像是在抓着什么。我感觉与其说他是在愤怒自己中了箭,倒不如说他是在为前面的那个人的突然消失而愤怒。
我们三个人拔出刀冲了出去,奔向了那个面目狰狞的人。他看到了我们,立刻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跑进了树林里面。我们在后面紧追不舍,但我发现他虽然带着箭伤,却似乎跑得非常快,而且我感觉他在树林里跑起来的速度,比他在外面朝那个洋人扑过去时候的速度还要快。一会儿他便消失在了树林里面,我们循着血迹又追了一会儿,找到了我刚才射的那只箭,它此刻掉在地上,上面还带着一些血肉。我们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已经没有血迹可以追踪了,我们便只好放弃了。
这件事情也许和您让我调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我始终觉得非常地奇怪,那个洋人到底去哪儿了?我事后问过另外的那两个士兵,他们也都说没有注意到,他就那样突然地不见了!还有那个面目狰狞的人,我们出来后,还在树林外面守了一个时辰,却始终没见他出来过,他能跑到哪里去呢?对此,我始终想不明白!
以上就是我这段时间里所调查到的所有事情,不敢有任何隐瞒将军的地方,请将军明鉴!
营官 杨靖
同治五年九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