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的彩楼上,相府千金王宝钏的绣球打中了花郎汉薛平贵。从此脱下了绫罗绸缎,辞别了画栋雕梁,相府三小姐成了武家坡寒窑的王三姐。
当年三姐的梦兆当真应验,花郎配了公主的良缘,执掌了西凉的江山,然而再度相逢却是十八年的流水光阴。“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十八年足够久了,一生中又能有几个十八年。婴孩长成少年,而当初的翩翩少年已挂上五绺长髯。漫长的时间间隔就好像是一层风霜,任是蒙在谁的脸上都不免有些凄怆。刘禹锡有两首诗写的都是游玄都观事,但前后间隔却长达十四年之久。《游玄都观》中说:“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十年前刘禹锡被贬朗州,十年后重游玄都观,已是桃树千株,争妍斗艳。不久又被贬连州,十四年后回京,作《再游玄都观》:“百亩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当年夭桃不再,如今遍地青苔。虽然读来大有痛快淋漓扬眉吐气之感,当中却又暗含了这前后二十四年间的多少起伏辛酸。故地重回总免不了万千感慨。纵然几经草木枯荣,人事变迁,想起当年种种情景犹在眼前,喜乐悲欢涌上心头,而光阴不待,溯往及今恍如一场大梦。
王宝钏应该是男人心中妇女的楷模。不仅为了丈夫舍弃富贵,斩断亲情,更是十八年寒窑苦等。武家坡前薛平贵试探忠贞,威逼利诱、调笑戏耍,三姐不为所动。演到这里,不知是要褒扬王宝钏的忠贞不二,还是要讽刺薛平贵的自私多疑。“那一日驾坐银安殿,宾鸿大雁口吐人言。手持金弓银弹打,打下半幅血罗衫。打开罗衫从头看,才知道寒窑受苦的王宝钏。”终于相认,吐出实情,却原来还要依靠能口吐人言的宾鸿大雁捎去半幅血罗衫。如果没有这通灵的大雁,这半幅血罗衫也许就被风吹去,埋没草间了。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诗经·伯兮》中一位妻子思念在外征战的丈夫,“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丈夫走后她不曾梳妆,头发乱如蓬草。并不是没有膏沐来梳洗修饰,只是不知道装扮起来让谁去看啊。寒窑王三姐似乎比这位女子还要不如,贫穷的寒窑里没有菱花镜,何况“膏沐”。如果有,不知道王宝钏会不会因为没有个“悦己者”而不上妆台。看不到容颜变换,也觉不出时光流转,所有的心思都在盼望与等待中。《古诗十九首》中有一首思妇诗,其中一句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十八年日夜盼望,朝思暮想,重逢时已不是当初少年夫妻。临水相照,如梦初醒,一句“十八载老了王宝钏”,唱得人心头酸楚。王宝钏的青春岁月仿佛在这照水的倏忽一瞬间,忽然地就荡然无存了。
发迹的薛平贵进得寒窑,高坐堂前。十八年前留下“十担干柴,八斗老米”的安家度用让他甚是得意,俨然一个有担当的落落伟丈夫。真是与晋惠帝:“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一般无二。“慢说是吃,就是数,也把它数完了”,三姐说罢,恍然大悟的薛平贵就好像银安殿里度一日,武家坡前十八年一般惊诧。
十八年等来这样一个丈夫,王宝钏还是双膝一跪,讨要封号。也许世间还是多有王宝钏,少有杜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