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江南的一个古镇,那都是白砖青瓦,即使岁月在墙面上留下无情的痕迹,也如写意画家笔下的墨迹一般。它们无所顾忌,奔放灵动,落在墙角,攀上枝头,甚至浮在空中。
他来到上海读书,繁华的都市和古朴的村落,并没有给他心里带来太大的落差。他像那流冰,爱着炽烈的太阳。他也爱那才融化成水的冰雪,它们纯净无暇,它们波澜不惊。
“你说爱那太阳,他那么刺眼,有什么好看的?”她问到。
这个夏天,整个世界像一块将被熔化了的玻璃,空气炽烈而扭曲,他们背靠着一棵大树,这里投下了满天“星光”。
他不善言谈,但在他喜欢的女孩面前,他很想给她一个最好的答案。
“因为太阳提供了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能源啊,能让庄稼生长,能让动物呼吸,能让我们活着。”
女孩撇撇嘴,这句话像白开水一样。
班里组织了一次登山活动。
夜里,院里灯火通明,山上的清风滑过饭桌,裹着冒着热气的米粒,送入一双双竹筷之间。
饭后,大家开了一个小型舞会,她的几个闺蜜平时就很好动,这里完全是她们的世界。她们沉浸在这绚烂的灯光里,迎合着动感的节奏,疯狂地扭动自己的身体。她待了一会,便想出去走走。来到了后屋,一间灰蒙蒙的屋子,往外只有一扇门,再外面是璀璨的星空,就如一幅油画一样合适。她发现了他一个人,正坐在门槛上,她轻轻地走过去,坐到他身边,问:“你怎么不去玩呢?”
“啊,在那我不知道干什么。你不,怎么也不去玩呢?”
她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他有点慌张了,一缕缕微风,像在挑逗他一样,送来一股股她身上的幽香,他刚想让这多停留一秒,但风又立马缩了回去。这是他第一次与女孩坐这么近,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原本怔怔望着远方的眼睛,此时也显得这么不自然。他假装揉揉脖子,无意中瞧见了天空。他突然问了一句:“你认识星座吗?”
她对这个很感兴趣:“恩?这个……”
他终于发挥上了曾经无聊所了解到的一点知识,讲起了每一个星座的故事。
她沉浸在那些爱情故事里,直到讲末了最后一个。
他们都抬头望着那片星空。在她眼里,那是一块镶满了钻石的黑色的天鹅绒,它们闪闪发光,它们熠熠生辉,它们是这个世界的精灵,它们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而在他的眼里,这天空简直绚烂极了,耀眼极了,炽烈的太阳隐藏在这片黑暗背后,冒着耀眼的白光,耀得这片天地,泛着光芒。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鼓起了勇气,问了她一句:“你知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这句话吗?”
这一句在这片星空里显得很轻微,但他完全陷入了另一个世界,他处于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之中,这一句话声音响彻天地,震得他头晕脑胀,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啊?这好像是句古文,但我不懂。”
“……”他一时急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往前一步,是未知的深渊,但现在,他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沼泽。
“喂,你们在这干什么?去跳舞啊!”这时,一个同学突然打断了这尴尬。
第二天,全班人准备下山了。看着她挪着一大包的行李,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他走上前去,没说话,想把行李拿过来,但她也没松手,就独自往前走了。
日子平淡如水,再也没有惊起波澜。
快毕业了,大家像一群小鸟,散向各方。
临走前,他拦住她,很认真地问了她一句:“你真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吗?”
她笑了笑:“不懂。”
在他心里,这一切本该像那青瓦白墙上的墨迹一样自然;他像那流冰,爱着炽烈的太阳,即使化为无形,也是那样自然。然而那耀着白光的星空,却在那一刻黯然熄灭。夜空恢复了夜空本来的颜色,星星们开始重现他们的光芒,他们傲首弄姿,他们游荡于虚空,他们也在寻找自己的价值,但一切都要归于湮灭。
她就是那么一颗星星,她注定了和这颗恒星,做着永远平行的运动。她不想做一颗流星,而陪他,坠入大地;她也不想做那流冰,迎着太阳,化为无形。
不过,她决定去看看他,历经千辛万苦,她终于打听到了他现在的地方。
她买好了从上海到云南的火车票,又坐车来到一个村子,她很容易在一群七零八落而又相互照应的建筑里,找出了他的房子。因为他曾经说过,我要是有一天跑了,我一定会选一个靠水的地方,我喜欢木头或者竹子的房子,或许竹子有点漏风漏雨,那还是木头好了。我会在房檐上挂满风铃,我不计较它们在夜里打扰到我,那是妈妈的安眠曲。正如他所说,在河边,就有这么一栋四方形的小楼,时光把墙面磨得漆黑,四个翘起的屋檐挂满了斑驳的风铃。它就这么静静的靠在河边,坚如磐石,又暗如死灰。
清晨,她早早地来到河边,薄雾还未化开,弥漫在堤岸上。河堤上有一条泥泞的小路,一面是裹在白雾里的油菜花,一边是冒着寒气的河流。她远远地认出了他,一袭黑衣,拥着另一个黑影。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垄上,但显得那么波澜不惊。远处的枝头传来两声鸟啼,带着爱和恨,消失在这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