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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这是根据子魚讲的一个真实的故事撰写的。他的故事和他的鼓励才有了我的第一篇小说。所以,把这篇小文送给子魚。
(一)
星期二的下午,山里落雨了。山里的雨,很难预测它的行踪,有时候丝丝绵绵,像雾;有时候骤雨倾盆,可能会引起山洪。今天的雨不大不小,丝丝缕缕,湮没了工地上轰鸣的机器。每当遇到这种坏天气,工地都会停工,因为所有的工段都可能随时发生不测。板房里,老周和小组长良子都躺着。真是难得的清闲。阿龙喜欢雨,他坐在瘸了一条腿的凳子上,挨着小窗看雨和雨中的大瑶山。
水雾从断裂的谷地霭霭升起,为树梢笼上一纱轻烟,缓缓升腾到西面的莲花峰顶,宛如仙境。而东面那一壁高崖上,雨水借着山势,冲刷而下,清冽着在峭壁上挣扎的小树和蒿草,一朵小花被裹挟到下面的香草湖。香草湖,多么美丽的名字。他不禁笑了。想着前日在香草湖遇到阿容的情景。
阿龙来自四川。那里虽然也有山,可他觉得都不如大瑶山壮美。所以来大瑶山桥梁工地打工一个月以来,每逢休息,他就到山里去转,去看,去喊几声。密林、花香和鸟语使他忘记疲惫、窘迫和汗泥。
那是半个月前的星期天,他一上午拼了全身力气完成了一天的活。下午他又进山了。他坐在香草湖边发呆,手里拿着一尾长草,望着湖中云杉挺拔的倒影。忽然,他听到几个女孩子的惊呼声。“阿容,快看,这是不是鳄蜥。”鳄蜥?阿龙一下子来了兴致。大瑶山鳄蜥可是中国特产啊!他寻声跑了过去。
那天傍晚,阿龙跟在三个女孩子后面一起下了山。她们在前面有说有笑,阿龙则一直看着阿容的背影。瑶族的绣装裹着她修长的身体,那袖口的花纹宛如几只飞舞的蝴蝶在阿龙眼前婀娜着。虽然刚才在湖边和她只是寥寥数语,只知道她在工地做饭,但是她温柔的眼睛和清秀的嘴角却深深的印在他心里。
接下来的时间里,阿龙每天一边干活一边找寻阿容的身影。有时,她在洗菜,有时她在搬卸米面。距离最近的时候,是每天开饭的时间,那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排队打饭时,从队尾到队首,阿龙无法让自己的目光离开阿容,吃饭时,老周、良子和他说话,他心不在焉的应付着,整个心思都在阿容身上,就像他现在这样。而此时窗外的雨声和朦胧的山色更是加重了他的心思。他不知道阿容怎么想,也不知道怎么向阿容倾诉。
(二)
第二天,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大瑶山像刚刚沐浴过的女神一样清新与澄澈,让施工的人们忘了脚下的泥泞和雨水给施工带来的困难。下午阿龙和老周一起铺钢筋。老周年纪大了,行动有些迟缓,三个人一起用力的时候,他脚一滑,手里的改锥不小心划伤了阿龙的右手背,留下一个两厘米多的口子,虽然不深,却也触目。这样的小伤在工地上算不了什么,阿龙只是用嘴吸吸血,就照样干活了。
晚饭时间到了。 干活的时候,注意力分散,阿龙没有觉察到手背上的划伤,现在却感到一种灼烧的疼痛。但是为了不让老周担心,他还是若无其事的排队打饭,悄悄地看阿容。虽然穿着工装,她依然那么美丽。阿龙这两天发现,给别人盛饭时,阿容有说有笑,到了自己,阿容则收敛了笑容,只用余光看他,脸上藏着微笑,给他打的饭菜却比以前多了。
“阿龙,你的手怎么了?”阿龙接过托盘刚要转身,听见阿容轻声问他。“不小心划了一下……”阿龙红了脸,低声答道。“我那里有些药,一会儿你在那边的桫椤林等我……”阿龙想说几句客套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深情地看了阿容一眼,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转身吃饭去了。这顿饭,他不知道吃的是什么,却吃的美滋滋的。
夕阳下,桫椤林静谧安逸。鸟鸣虫嘶喧闹着阿龙的心。他早早就来了,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不时地朝小路张望着。那划伤已经肿了起来,他看着伤口痴痴地笑了又笑。不一会儿,他看见阿容来了。她穿着一条长裙,更显的婷婷玉立。阿龙按捺着心中的喜悦,迎了过去。
阿容拿出药沫儿,小心翼翼地洒在伤口处,一边用手轻轻地敷均匀,一边问阿龙是不是疼的厉害。阿龙低头看着阿容的浓密的头发和白皙的脖颈,心里涌着暖流。这时,阿容又拿出一截纱布,她轻轻托起阿龙的手,一边仔细的缠着,一边问缠的紧不紧。阿龙只简单的回答着,刚才在林边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他好像也不想说话,他想一心一意地感觉阿容手上的温度和醉人的鼻息。
回去的路上两人开心的聊起来。她给他讲瑶族的民风、歌谣、服饰,他给她讲九寨沟、都江堰、杜甫草堂。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慢慢的走着。临别,阿龙采了一束小花送给阿容,阿容则嘱咐他小心手上的伤,并把余下的药留给阿龙。
(三)
之后,两个人尽量把短暂的休息时间安排在一个时段。他们一起去周遭玩儿。有阿龙陪着,阿容去了很多自己想去而不敢去的地方。有一天,他们去了第一次见面的香草湖。
沿路风光旖旎,碧草茵茵,他们的快乐仿佛感染了整个大山。在阿龙眼里,这山、这树、这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朝气蓬勃,怡人肺腑。
阿龙用手机给阿容拍照,每拍一张就要让阿容看看是否满意,不满意就重拍。阿龙说:“今天,你就是女主!”这是嘴巴笨拙的阿龙在女孩子面前说出的最讨巧的话了。阿容开心的笑了,说:“拍个合影吧!”阿龙心里一喜,忙站到阿容身边,把手机调到自拍模式,两个人调整着屏幕里两张面孔的位置,彼此都掩饰着不去看对方。在拍摄的一刹那,阿龙轻轻地揽了一下阿容的腰。
到了香草湖,阿龙让阿容坐在自己准备的垫子上,两个人静静地欣赏着湖光山色,各自仿佛都在想自己的心事,猜着对方的心思。虫子的叫声似乎一声比一声响。一阵风吹过,几片花瓣儿被吹到香草湖。阿龙借机打破沉默,说:“去看看湖中的花瓣儿吧!”
湖水清澈,映着岸上的风光,很平静,微微泛着涟漪。几片花瓣儿漂浮在湖边。阿容俯下身,等着水波将花瓣儿送到近前,一片片慢慢拾起,怜惜地放在手里。水珠晶莹,花瓣越发柔弱美丽。
就在这时,天忽然阴了。阿龙说:“我们回去吧!要下雨!”于是两人加快脚步往回走。路上,阿容让阿龙唱首歌,阿龙就唱了那首《兰花草》: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
还没唱完,山雨就已像雾丝一样绵绵而下。两人都没有带伞,阿龙脱下衬衫,顶在两个人的头上,往回跑去。跑了一阵,阿容有点气喘吁吁。两人停了下来。此时,当四目相视,阿龙再也按捺不住一腔热血,紧紧地把阿容抱在怀里。
(四)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没有单独见面。开饭时,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对方,也深情,也迷蒙,也不知所措。这两天阿龙周身都燃烧着阿容身上的温热。她柔软的嘴唇湿濡着他的心。那天,虽然只是片刻的热吻,阿容就挣脱了,但是,阿龙知道,阿容也是喜欢他的。
第三天,天气很阴沉,随后就飘起了丝丝小雨,于是大家又都缩回了工棚房。老周的风湿最怕这种天气,他咕哝了几句,就挺到了床上。阿龙则心事重重,默不作声地望着门外的雨。这真是一个沉闷的早上。
忽然,小组长良子的电话响了。良子在电话里说了几句就匆匆挂断电话。他对阿龙和老周说:“你们两个谁去基井一趟,那边可能出现故障了!”老周别过脸去:“这都不是检修的天!”良子一脸无奈地说“工长让咱马上就去。”老周是本地人,知道去基井的路,可是他腿疼的厉害,走路太慢,良子只好让阿龙去。听良子描述完路程,阿龙背上工具包就匆匆出发了。
路上经过食堂,阿龙下意识朝伙房张望了一下,希望能看到阿容的身影,正巧正在拖地的阿容也看见了他。阿龙告诉她,他要去山后的基井检修。阿容说:“那个地方我熟悉,而且我知道一条近路,离开饭的时间还早,我和你一起去吧!”阿龙高兴起来,不假思索地拉起阿容的手就跑,身后是两行欢快的脚印。
两人四十多分钟后就到了基井。阿龙让阿容在旁边等着,自己开始检查线路和设施。忽然,他听到身边的阿容一声尖叫。阿龙抬头看见阿容失足掉向井里,急转身去拉她,不成想由于转的太猛,自己也掉了进去。阿龙只觉得眼前发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龙感到有水泼到脸上,一个急冷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疼痛,不能动弹。当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才感到身边的阿容,深井中的他们和井外的大雨。
阿龙赶紧转身,想去摇晃阿容。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左臂骨折了。阿龙一边叫着阿容的名字,一边忍着浑身的疼痛挣扎着坐起来,去摇晃阿容,可是她一动不动。阿龙用右臂托起她的头,才发现阿容身下是一摊血,而且她的一条腿断了。阿龙把脸贴近阿容的鼻腔,只感到了很微弱的气息。阿龙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
这时候雨已经越下越大了。井里的积水瞬间十几公分深了。两个人的衣服已经湿透。阿龙大声呼喊,可是没有任何应答,连回声也被滂沱的大雨压下。阿龙无法抱起阿容,眼睁睁的看着积水渐渐没过阿容的身体,一秒一秒地夺走她的气息,撕扯着他的心,令他窒息。
剧痛、恐惧和无助攫住了他。可是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阿龙忽然听到隆隆的巨响,伴随而来的是如注的雨水,阿龙意识到,急降雨导致了山洪。积水一寸寸加深,直接逼迫到阿龙的胸口。阿龙喘不过气来。好在这时雨停了,但是还有山上的水流进井中。阿龙坚持着,坚持着。
水一点点逼近他的脖子。他的脚本能的寻找支点。忽然,他感到了一个柔软的存在,他心里亮了一下,但是瞬间又被黑暗笼罩!那是阿容的身体啊!虽然已经没有了呼吸,可一定还是有温度的!那温暖的手指!那热烈的嘴唇!阿容!阿容!阿龙心里呼唤着,泪水再一次涌来,如暴雨,如那刚刚停止的致命的暴雨,袭击着他。那柔软的身体,他只拥抱过一次,短暂的一次,可是现在,他却要踩在脚下!这一踩上去,就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就是一辈子的折磨啊!
他,站上去了,为了求生,他,站上去了,在即将灭顶的水中,他站到了爱人一点一点冷却的身体上。可他分明感受到脚下燃烧着熊熊烈火,这周身的水也沸腾了一般蒸煮着他……
(五)
三天后,阿龙穿上初遇阿容的那身衣服,又来到了香草湖。湖水依旧那么平静,上面依旧浮着几片花瓣儿。阿龙走到湖边,湖中的倒影仿佛不是自己而是阿容。他蹲下来,默默等待湖中的花瓣儿被微波送到岸边,一片片捡起来。之后,他找到阿容那天坐过的位置,开始徒手挖土,泪水无声的流着。手指磨疼了,出血了,他都浑然不觉。直到再也挖不动了,他再也撑不住了,扑倒在地,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止住了哭声。长跪在土坑前,将那几片花瓣儿,一截纱布,一个药瓶,还有一张照片,那是他和阿容的合影,放在土坑里,那泥土中,零落着他的血……
阿龙走了。手机中收藏着阿容的照片,去了新疆。那里雨少,湖少,也没有压抑得让他站不起来的大山。
那里,都是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