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图们的火车站,眼前的景象倍感亲切,我曾经被送回国内的地方,曾经洗心革面的地方,这回是我主动前来,寻找着自己想要的。
我用滴滴叫了一辆出租车,带我前去如家宾馆。图们这座城市永远和边境有着密切的联系,就像埃菲尔铁塔,在巴黎的任何角度都会映入眼帘,图们江畔的这条环山公路会带你去往图们的任何地方。坐在出租车里,可以看到朝鲜光秃秃的山,还有几个在图们江畔洗衣的朝鲜农妇。出租车内的广播播放着新闻,播报员说朝鲜今晚将发射今年的第一颗人造卫星,这条新闻似乎在向我暗示着什么,感觉心里暖暖的。
除了边境,图们还有一个特色,那就是少数民族,朝鲜族人口多的吓人,之前来图们跟剧组我就发现了这一点,大街小巷随便拦住个人都会说朝鲜话。这出租车司机也不例外,接个电话用流利的朝鲜语,不知道的以为自己出国了。
当我到达我定好的宾馆,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天空开始渐渐变暗。这图们除了边境就高丽古城,高丽古城我也没什么兴趣,都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嘛,想见金英南的话,能巧合到上次来这里吗?
如家宾馆周围有很多小吃,也有很多朝鲜族特色的餐馆,比如年糕火锅、石锅拌饭、烤肉之类的,毕竟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进餐馆不太好意思,于是我就随便选路边的手抓饼对付对付。
和北京酷热的三伏天相比,这里还是非常凉爽的,海拔高,再加上东南季风夹杂日本海的水气,甭提多舒服。手抓饼还在圆锅上滋滋作响,我仰望头顶的这片天空,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星星眨着眼,月儿画问号……”,朝鲜那边的广播不断地播放非常有社会主义特色的歌曲,真希望此时此刻能有人播放我和金英南曾经一起唱过的《地厚天高》。
“阿姨,朝鲜那边放的这是什么歌啊。”我和做手抓饼的阿姨聊天。这个阿姨从面貌上看八成也是个朝族人,圆圆的脸,小而细长的眼睛。
“我在图们做这么长时间的手抓饼,朝鲜放什么歌我都快背下来。”阿姨在手抓饼上打了一个鸡蛋,然后继续说:“不过这两年很奇怪,一到夏天广播里时不时就放《卖花姑娘》。”
“卖花姑娘?”
“手抓饼好了,小心别烫着。”做手抓饼的阿姨把手抓饼递给我。她继续说:“是啊,唉,你听,这不就放了吗?”阿姨说。
“这歌……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我说道,并竖起耳朵仔细听。
“《卖花姑娘》是个电影,在朝鲜很有名的。”
“不是不是,不是电影,我……真的在哪里听过。”我仔细听,绞尽脑汁回忆。这首歌的中间,有一个男孩独唱,如果我没听错,就是金英南的声音。
我手捧热乎乎的手抓饼,瞳孔中突然浮现出十一岁时看到的画面,我第一次见到金英南,是在平壤少年宫的舞蹈教室,我从镜子中看到他沉浸在一首朝鲜歌曲中,而他,也在最沉醉的部分,从镜子中看到了我,他沉浸的那首歌,原来叫《卖花姑娘》。
“阿姨,你能听懂这首歌的歌词吗?”我回头问道。
“这个……朝鲜的广播放的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倒是听清一句‘金达莱花,遍地开放,杏花长在山崖旁。”阿姨说。
“是他,是他……”我激动地快要留出眼泪。中间的男孩独唱是金英南,我记得他的声音,也记得他做出的承诺。是金英南在向我召唤,金达莱花盛开的季节,我来找你了。我抓着一口未动的手抓饼,想跑到图们江畔,也许他就在那里等着我。
图们这个城市也不算大,想去个地方也不算难,曾经的小广场,曾经的酒店,曾经的中朝友谊桥,再次从记忆中最深处升腾。清爽的微风,带着图们江的流动声,漫山遍野、大街小巷的金达莱花在风中摇曳,我并没有见到金英南的身影,但是从图们江望去,远处一个火箭伴随金黄的火焰升向天空,照亮了夜空,照亮了瞳孔。
收音机的广播正在播报朝鲜已发射今年第一颗人造卫星。我一直目睹这颗卫星升上浩瀚星空,在微风中,在悠扬的歌声中,在浩瀚星空下,见证金英南的研究成果,见证了他对天文和卫星的渴求。
然而想见到金英南并非易事。第二天上午我去往图们江上的大桥,图们江迎来旅游旺季,遥远看过去,大批游客看到桥上的边境线倍感稀奇,有的摆pose照相,有的跨过来跨过去耍弄边境看管员。
而线的那边,空无一人,看来金英南一直忙于卫星的研究,根本没办法离开工作岗位。
“来来都让开来都让开。”边境管理员驱散观光的游客,就在这时,身后一大批军用卡车拉着各种物资准备上桥运往朝鲜。兴许是朝鲜在闹什么灾害,请求中国政府援助。我灵机一动,做出了疯狂的举动,就是让这里哪位卡车司机帮我带个话。
我边敲卡车的门,边跟着卡车跑,希望其中一辆停下来帮我个忙,然而没有一辆卡车停下来,最后我在道路中间拦住了最后一辆卡车,给司机吓了一跳,司机一个急刹车差点撞到我。
“你不要命了!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卡车司机下来说。
“请问,你是朝族人吗?”我问道。
“是啊,你问这个干吗?”开车司机说,听完我感觉非常幸运。
“麻烦你去朝鲜帮我带个话。去找卫星研究中心一个叫Kim yougn nam的人,让他下午四点来这里找我。”我说完,卡车司机看我的样子非常奇怪,没多问就答应了。我激动地原地蹦了一下,然后就回到宾馆了。
等到下午接近四点的时候,我就像买彩票等着开奖一样,在镜子面前好好整理自己的发型,虽然照上次见到他土了一点,不过金英南一定看了顺眼。
就在离图们江大桥一公里处,我发现桥上聚了一大堆人,时不时传来一声尖叫。我很好奇,金英南有这么高的人气吗?还是这群游客没见过世面达到看个朝鲜人都好奇成这样。我走近那里,一辆接着一辆豪车停在路边,顿时让我产生不祥的预感。当我来到桥口,几个穿着西装的人正在驱赶看热闹的群众,等到人越来越少,边境线的情况也逐渐浮出水面。
金英南的确站在线的那边,然而就在线的这边,一个身材高大,染着综合色流行款式发型,身着韩式T恤站在那里背对着我,金英南看到了站在桥口的我,像我微微招了招手,那个男人也回头看向我,这个人,果然还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怪不得给游客激动成那样。
我走上了桥,一步一步接近边境线,安智焕和金英南的样子逐渐清晰,金英南微笑地看着我,而安智焕保持着韩国高贵男子的冷漠。这两个人,呵呵,沟通是不成问题吧。
三个人,来自三个国家,现在面对面地处两个国家,因为安智焕站在我的旁边,我的元气不知道去了哪里,根本不可能微笑。安智焕不顾我的想法,继续用一口流利的韩国话说给金英南,我只能从面部上判断,这安智焕是在讽刺金英南什么,不断地给金英南施压,而金英南只是站在原地,身着工作服,也就是卫星研究中心的浅蓝大褂,认真听着安智焕对他说的话。
安智焕说完了这一段,然后右手搂着我的肩,力量大到把我搂到他身边,然后又说了一句话,看样子,这个安智焕是在威胁金英南,我试图挣脱安智焕的手臂,但是他的力量太强大,我跟拗不过。金英南微笑地看着我,天啊,安智焕说的话千万别当真啊。
“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蒙在鼓里的我急促地问金英南。
“What did you say to him!”我喊破嗓门,甩开安智焕的手。
“你想要的幸福,我给不了你。”金英南终于开口说话了,但是他这一开口,对我来说就是晴天霹雳,现在看来猜都能猜出来刚才安智焕对他说了什么,一定是“你连这条线都过不来,你根本不能多陪她,还有无忧的经济条件,多彩的生活,包括她在沙特遇险我第一时间能够得到消息并能派包机接她,这些只有我能给得了她。”我真想抽安智焕一个耳光,可是他太高,我连他的脸都够不着。
我现在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安智焕说的是事实,连我都找不到任何理由怎样解释我不喜欢安智焕,而且越解释越容易让我金英南误会。
“英南哥。”我对金英南说,安智焕不懂中文,我也不必要在乎他的感受。
“我想和你一起看金达莱花。”说完这话,我的电话铃响了,一看是我们导员打来的。
“喂,老师。”我划开锁屏接到。
“贺佳,你不是报名去甘肃了吗?明天上午九点有个动员大会,要求全体到场,到时候别忘了。”导员说道。我瞅了瞅金英南,又瞅了瞅安智焕。
“那个……老师,我想问下,这次调研大概要多久。”
“调研?什么调研啊?我们这是去甘肃支教,要求是两年,学校保留学籍。”
“支教?怎么会是支教呢,我听到的明明是调研啊。”
“什么调研,你听谁说的。这次必须得去,名单已经上报给国家,不去的话就不发毕业证,而且以后也不允许你从事新闻工作。”我当时听完这话,晴天霹雳加地动山摇,被打击地已经感觉不到地面的存在,秦雨晴她骗了我,我的手已经握不住手机,腿也站不稳,倒在了桥上,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