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未见,却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再次相遇。
我记得那时他很严肃,所有学生都怕他,我也是。只不过我是语文课代表,自然比其他人多了些接触。他瘦瘦高高,戴着一副眼镜,又写的一副好字,算的上的男老师里仪表堂堂的。我最怕他盘算全班语文作业阅改次数的那天到来,有很多人免不了一顿教育,作为语文课代表的我当然也难辞其咎,每次都是怯生生的望着他,生怕他怪罪我没有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好,每次他惩罚完那些同学后只是官方的说,下次课代表注意一点。
他比那时候老了一些,腰也弯了一些。我觉得他在看我,以为他认出来我,就叫了声老师,结果他有些尴尬的望着我,我说我是马雅玲,他才想起来站在他眼前的是从2010年开始跑了他三年办公室的女孩子。我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个时候,我皮肤黝黑,身形瘦小,戴着个被压歪的眼镜,永远留着毛寸头,走路低头,眼神躲躲闪闪却成绩优异的假小子。如今我长高了不少,穿着得体的连衣裙,留着长发,画着精致的妆容,每一步都迈的十分有力,眼神坚定,看起来像个自信十足的大人,然而内心却空洞无物。他一下子认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这些年,我一直忙着堆砌自己的围墙却忘了打造里面的陈设。大部分人猛然看起来觉得一切在逐渐变得富丽堂皇,打开才会看到家徒四壁的落败。
他来学校送孩子上学。我恰好路过学校门口。我们就这样,七个年头后,再遇了。我记得初中第二年,有一段日子他开始变得消沉,日日萎靡不振,上课也没有之前的那么激情澎湃——尽管他严肃但语文课讲的很是生动。后来才得知他的新婚妻子刚刚过世,那以后看着他总会觉得同情。如今他送来上学的孩子是他后面再娶的妻子所生,都已经一年级了。
他望着我,眼神里很是慈祥,整个人看起来比那时柔和了很多。和许久未见的众多熟人一样他也问及了最能刺痛我的那句话——今年你刚好毕业了吧,在哪里上班。我的心沉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勉强笑了笑,开了个自认为还能摆脱尴尬的玩笑——因为0.1分就失去了和您坐同一个办公室桌子的机会。他很遗憾的挑了挑眉,但又一点犹豫都不夹杂地说,明年继续考,肯定没问题。我望着他转去的身影,觉得头昏脑涨,异常的痛苦。我甚至忘了,接下来要去干的事,木然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比起枯燥无味的数理化我自己是更喜欢语文一些,但也正是因为他给了我那些自卑感十足的女孩子青春期里最不可缺少的鼓励和肯定,我才会对语文有独特的情感,后来顺其自然走上了语文老师这条路,也会在就业考试时义无反顾地选择这所我读过的初中,我对能和自己的初中语文老师一起工作充满了十分强烈的渴望。就是因为我对自己选择太坚定,又没有足够的努力,才导致会以0.1的差距与其失之交臂。我记得他那时把我的作文给全班同学读,然后笑着说,你们猜这是哪位未来的作家写的。然后他叫到我的名字,我在全班同学的掌声中站起来享受大家羡慕又钦佩的眼神。但读我的作文是常有的事,每一次场景我都十分清晰的记着,尤其《假发》和《夸父追日续》这两篇得到了他极好的评价,尽管我现在想不起文章的内容。他很少这样夸一个人,也极少笑。数理化带给我越多的挫败感,我越喜欢语文课,它好像就是我的救赎。所以语文成绩一直不错,除了收不齐作业我是一个十分合格的语文课代表。他会在今天不假思索的说出我明年再考没问题这样的话是基于我以往语文课的表现。可他不知道的是,当初年级前几名、每篇作文写的像小说的那个优秀女孩子在后来的日子里却一落千丈,他说过未来可能成为作家、会用很多优美句子来形容生活那个女孩子如今连生活的模样都描述不清。
遇见他并不觉得偶然,只是以为自己能以新同事的身份重新和他打招呼,并没想到会像现在这样以一个落败者的形象突然出现。我遇到过很多熟人,打过很多次招呼,这一次再遇却让我觉得,最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