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2岁,在村小学读五年级。
寒冬临近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个女孩,是数学老师的侄女,叫楚楚。她瓜子脸,剪着短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比我高出半个头。
她中途转学,只能搬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坐在教室的后面,我坐在最前面与老师‘相濡以沫’,上课时总有意无意地扭头看她,久而久之,一种朦胧的情愫悄然而生。
当时我的成绩极好,每次都考第一,是学校的状元,也是许多家长口中的‘隔壁邻居家的孩子’。如此名号让我获得了与楚楚亲近的机会。她经常来问我数学题,带着单纯的目的,而我心中有鬼,每次都会脸红。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三个星期后,寒冬来了。她穿起了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像极了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尽管她的皮肤并不白。与此同时,一种不知名的情愫也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越来越深,越来越浓郁,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直到有一天,我们班一个叫阿牛的打架大王骚扰了她,我知道后给她写了一封信,告知她阿牛是个什么人,以后能避就避,如果他胆敢再骚扰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为你主持公道。
我的信写得大义凛然,俨然救世主。交给她后我紧张极了,一整天都陷入忧虑当中,上课时也再不敢扭头看她。晚自习下课后,我鼓起勇气独自一人留在教室里假装学习。
她就住在学校里,看到教室里的灯还亮着,她是否会上来看看?是否知道我还在学习?我猜测着,同时对美好的结果寄予希望。然而二十分钟过去了,外面依然没有动静,教室里很冷,我被冻得不断打喷嚏,不得不起身走动,但并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大概又过了五分钟,我听到了楼梯里有脚步声,我一阵窃喜,赶紧回到座位上假装埋头苦学。我熟悉这种声音,是她,准没错。
我听到了教室后门的敲门声,我扭过头,看到她裹着羽绒服站在门口,我紧张而兴奋地迎上去,对她笑了笑,她也对我笑了笑,伸手给我一封信,二话不说就跑了。
那是一封折叠尤其复杂的信,我接过后全身的气血顿时上涌,冲到座位抓起书包连灯都不关就冲入黑夜,几乎是极速般地冲回家去。我要看那封信,很渴望,很迫切。但当我回到家后,我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一个可以看信的地方。我激动地坐在床上,想拆开,但忍住,跳下床,又走到外面,但终于还是无法打开……
我在外面徘徊了好久,最后终于决定关了灯钻进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我把信连看了几遍,每个字都仔细地揣摩它的含义。信的最重要内容是要我送一张相片给她。天哪,相片在当时可是私定终生的信物呀!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但很快我就又陷入了烦恼——我没有相片可送。那时我真想冲到镇上去照相,但外面实在太黑,加上又没有交通工具,于是打消了念头在被窝里等到天亮,天一亮我就踩着单车直奔镇上的照相馆,叫人家以最快的速度给我洗出两张相片,回来后我把其中的一张送给了她。
往后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我们心照不宣,一起学习,一起去看海,一起去看马戏团表演,偶尔会趁着夜色牵起对方的手,如触电般的深刻体验,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在我的帮助下,她的成绩突飞猛进,每次测验都名列前茅,不过好景不长,也许是有人告了密,五年级的下学期我被父母被迫着转学了,尽管我心里极度抵触,但在父亲的淫威下也只有妥协。
寒假还没结束,我就被父亲强行送到了姑姑家,我没有见到楚楚,当时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联系到她,往后的一个学期里我都没有见过她。我深深感觉到我的世界已失去了颜色,我会想起她的笑容、她的麦色皮肤以及我们在沙滩上的奔跑,于是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令父母妥协,在六年级开学之际逃回了家里的小学。
等我再回到那个班级,一切已无法再回到原来的那个样子了。我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这些话是我的死党东和燕说的。东是男孩,燕是女孩,他们在我与楚楚的交往过程中给过我帮助,是我的智囊团。他们说,楚楚跟打架大王阿牛打得火热,在我离开的那一个学期里他们的行为极其暧昧。我听信了谣言,在一天夜里把她堵在了楼梯口指责她,她极度辩解,说没有那回事,我不信,跟她大吵了一架,她委屈地哭了,哭得好伤心,我撇下她扬长而去。
之后我有想过弥补我们的关系,尽管我并不十分清楚我们到底是何种关系,但我的智囊团拦住了我。燕是个女孩子,对女生的行为与细节观察入微,这一点我万万不及她。她自负对女生了解,有一天神秘地对我说,你看楚楚,大热天的还穿这么多衣服,听老人说,这种情况准是怀孕了,因为怕冷。我当时不懂,对女生之事不明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并没有想到考证之后再下定论。我愤怒极了,感觉自己被戴了绿帽(现在想来极度可笑),死党东又在边上煽动,说这种人就是婊子,喜欢她不值得,而且还叫我把照片要回来。
我并没有真的去要。一来是我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要回来,二来冷静之后我并不尽信燕的说法,因为我并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但很快我就得到了一个验证的机会。
——当时每个学校都要派学生到镇上参加奥林匹克大赛,我和楚楚都被选上了。比赛结束后在镇中心小学里,我看到了令我一生内疚的一幕。我看到楚楚的裤子血迹斑斑,在阳光的照射下刺得我发晕。她跑去了厕所,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被震撼了。我终于可以亲眼所见,我终于证实了燕所言非虚。就我当时有限的知识和经验来看,我认定了那就是怀孕的象征。天哪,我竟然把一个女孩的月经来潮当做了杀戮爱情的借口!
我毫不犹豫地结束了与楚楚的一切,不过并没有向她索回相片,但死党却暗地里要回来了,我没有说话,当着他们的面把相片撕得粉碎。
小学毕业后我考上了县上的重点中学,很快我就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我简直是追悔莫及。我伤了楚楚,我误解了她。我的记忆变得清晰,记得了她的辩解,她痛苦的神情以及深深的无奈。我知道,这终将成为我人生中的一大遗憾,刻骨的愧疚势必在我的心中如影随形。于是我疯狂地找她,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但终于,我无法找到她。直到高三那年,我才通过一个朋友找到她的联系方式,过年回家我去找她,见到她的那一刹我有种想哭的冲动。六年了,好长啊,好长啊。她一点都没变,个头已不大长,站在我旁边犹如小孩一般。看着她的脸,我的心有些刺痛,可以想象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我骑着摩托载她去镇上玩,吃水果沙拉,我们都没有提起当年的往事,只是她有些自卑地说,你是高材生,以后大把前途,我就不行了,也就这样了。我一听心里酸酸的,只能用笑来掩饰。我知道,时间已带走了过往,只留下了唏嘘与遗憾。
大二那年我又见了她一次,那次也是新年,她来我家。彼时她已参加工作,显得很干练,出手也大方。吃饭时边上一个小学同学拿我们当年的事开涮,我静看她的反应,她楞了一下,然后笑道,这么久远,不记得了。我也笑笑,不知为何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五年级到大二,刚好十年。不管我如何努力,我们都无法再回到那个沙滩上奔跑了。往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由衷地希望,她能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