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5月中旬,日军发起浙赣会战。日军此次会战的目的,是为了打通浙赣铁路,占领衢州机场。
为了达到目的,日本大本营命令驻上海的13军和驻武汉的11军,同时从东西两个方向发起进攻,以确何达成占领衢州机场的会战目的。
日本大本营为什么这样兴师动众,动用两个军的机动兵力,来攻打这座衢州机场?衢州机场有这么重要?
理由有点绕。因为美国人。因为美国人杜立特中校刚刚率领16架B25轰炸机,第一次轰炸了东京。
这16架轰炸机是从海上的“大黄蜂”号航空母舰上起飞的,在轰炸了东京、大阪、名古屋之后,他们大部分飞到中国大陆,沿钱塘江口进入浙江上空,在燃油即将耗尽之时,降落在中国军队控制的衢州机场。
虽然美军此次轰炸给日本造成的损失微乎其微,但是他们从此摧毁了日本人的安全感。日本人感到:原来,枪炮声不仅仅是自己可以强加给别国的,自己所谓的神圣本土,也可以听到别国强加给自己的枪炮声。自己的城市和国民被炸时,一样可以听到恐惧的哭喊。
中国大陆绝对不能再有供美军轰炸机降落的机场。绝不!
所以,日本大本营命令发动的浙赣会战,就是为了要一个安全感。或者说,是为了恢复心中的安全感。
一声令下,11军和13军都出动了。隶属于第13军的日军第15师团,在师团长酒井直次中将的指挥下,也出动了。
酒井直次,日本东京人,传说是日本战国时期名将、德川家康首席重臣酒井忠次的后代,在日本陆军中人称“急先锋”“虎将”。
他毕业于陆大32期,算是侵华日军将领中的小字辈儿了。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时,他还只是第2师团的一个联队长,也就相当于中国军队的上校团长;1938年,他升为少将,在第16师团19旅团当旅团长;1941年3月1日他晋升中将,同年8月22日任第15师团长。
所以,到了浙赣会战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任职不到一年的师团长。在中国战场上的日军师团长中,他算是一个freshman;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马上还将成为众多师团长中的luckyman。
因为在这次会战中,他马上就要中大奖了。
走在队伍中间也能踩到地雷
会战开始后,酒井直次按照命令,率领师团从杭州萧山出发,经诸暨渡浦阳江南下,于5月24日到达浙江兰溪县城郊外。
这里,将是他中大奖的地方。
1942年5月28日一大早,大雨倾盆。
皇军岂是怕下雨的队伍?酒井直次大马一跨、洋刀一挥:开路以马斯!于是15师团从宿营地出发,目标兰溪县城。
不料,刚上路就碰到了讨厌的雷区,爆炸声不时响起,日军时有死伤。
酒井直次非常恼火,他命令全军停止前进,同时命令工兵联队长河野顺治中佐迅速派人排除前进道路上这些八格牙鲁的地雷。
两三个小时以后,等得正不耐烦的酒井直次接到报告,前进道路clear,地雷清除了,可以行军了。
腰细!再次开路以马斯!
其实,酒井直次对于工兵们可能出现的疏忽,还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这毕竟是战场,不是足球场,你不可能要求手下人保证脚下没有任何一颗地雷,然后才出发。作为一个皇军将军,作为一个日本武士,那是会被人耻笑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呐。还是防备一下好。
酒井直次命令,骑兵在前面开道,步兵随后跟进,中间是以自己为首的师团本部,后面是后卫部队。
毕竟自己是将军了,即使有地雷,还是让普通士兵先挨炸。当时的酒井直次,应该是在脑子中闪过这个念头的。
他的防范措施,也算是严密的。可人算哪儿架得住天算。
在距离兰溪县城还有大约1500米的一处三岔路口时,前面开道的骑兵不知走哪条道好,于是就派人来向酒井直次请示。
这点小事儿都搞不定?酒井直次决定亲往队伍前端,现场办公。
到了前面一看,他也蒙了,拿来地图比对,也感觉拿不准。
咋办呢?他游目四顾,观察地形。突然,他眼前一亮:
不远处,路边有一个小山坡,大约二三十米高。多好的观察地形的制高点呐。别看小山坡不高,但在江南水网地带,这就算不错的了。登高一望,各方地形都将尽收眼底。
快上去看看咋走吧?部队还等着我这个师团长做决定呢。
酒井直次再没多想,提着望远镜,就策马直上小山坡。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弹片和沙石腾空而起。爆炸使得酒井直次的战马当场倒毙,而气浪也把他本人从马背上高高掀起,又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跟随他的几个参谋也同时被炸翻在地。
爆炸过后,众人定睛一看,酒井直次的左脚掌已被全部炸碎,血流如注。
很明显,由于这个小山坡地处道路旁边,工兵并未进行排雷作业。再说了,谁也想不到,怎么就那么巧:酒井直次居然死催的,偏偏要离开大路登上小山坡去看地形呢?
好在,只是重伤,人还在。慢了一步没炸着的参谋长川久保,赶紧张罗着给酒井直次止血,并命令军医迅速到现场来。
由于当时只考虑到作战部队会受伤,没有想到平时不咋受伤的师团本部也会有人受伤,所以军医部长细谷大佐在大约半小时后才赶来。他一来,就处理伤口,采取急救措施,并且很有把握地对川久保说:“就目前情况看,师团长心脏无明显变化,生命暂无危险。”
酒井直次此时人也很清醒,虽然脸色苍白,但他仍然对川久保说:“参谋长,请你代替我指挥部队,决不能停止攻击!”
川久保回答:“请阁下放心静养,我绝不会辱没师团的荣誉。”然后他命令士兵用担架把酒井直次抬到前方一栋房屋内,准备后送治疗。
没过多久,酒井直次的传令兵就边喊边向川久保跑来:“师团长情况不好了!”
等川久保赶到,酒井直次已毫无反应,于14:13气绝身亡。
日军后来在战史中哀叹:“现任师团长阵亡,自陆军创建以来还是首次。”
酒井直次的死,是前一天晚上有人为他算好的
酒井直次不知道,他5月28日策马登上那个小山坡并被炸死,是前一天晚上的一个中国士兵算好的。
这位中国士兵没有算好的是,炸中的居然是个中将师团长。
这位中国士兵,就是川军第21军第146师独立工兵第8营副营长黄士伟。
5月26日,黄士伟接到命令:要求他率工兵一排,由该师一个步兵营护卫,前往兰溪县城北郊外围阵地,在日军的前进方向埋设地雷,以迟滞日军的前进速度。限28日天亮前完成任务。
黄士伟到了地方一看地形,感觉应该在兰溪江的东岸埋雷。27日深夜,他们淌水渡过兰溪江。江水有齐腰深,他们就将装有地雷的竹筐顶在头上。
一到对岸,士兵们就按照分工,开始埋雷作业。黄士伟一边指挥,一边观察地形。突然,他也眼前一亮。
路边一个二三十米高的小山坡映入眼帘。此山坡距离兰溪县城不远,而且高地难得,若有人登高拿望远镜观察,可将县城尽收眼底。
如果在此处埋上地雷,等到日军指挥官为了观察地形,爬上山坡……
黑黑,那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黄士伟盘算已定,马上命令环绕小山坡,进行30厘米深度埋雷作业,将60枚4号甲型地雷全部埋下,为这位预想中的客人准备了一道丰盛的大餐。
地雷埋好后,恢复草皮,并用落叶树枝掩盖。
正巧的是,等到黄士伟的埋雷作业完成之后,天下大雨。这下好了,更有利于地雷伪装了。
这才有了酒井直次第二天上午的那个大奖。
一个日军中将,落入了一个川军营长的计算之中。
其实,酒井直次也真是倒霉催的。因为前一天黄士伟手中的雷、第二天炸他的雷,本来是打算销毁的。
5月初,第三战区长官部为了会战需要,曾将两千余枚4号地雷用火车装运,准备运至兰溪前线。
刚刚运到金华时,因日机轰炸金华车站,只好将这列火车疏散到铁路支线,一时进退两难。为了不留地雷资敌,长官部命令驻守当地的第21军146师派工兵去就地销毁这批地雷。
派去的人,正是黄士伟。
黄士伟是工兵啊。工兵见到地雷,那是亲人呐。哪儿舍得就地销毁?无非就是费一把子力气,人工搬呗。
他马上向上级建议,不能销毁,我们愿意人工搬运,准备留给日军享用。上级一想,地雷本就是打鬼子用的啊,只是运不上去。既然你们愿意接收,那就不用销毁了。
就这样,黄士伟为酒井直次准备好了丰盛大餐的原料。
44年以后黄士伟才知道自己炸死了一个日军中将
直到1985年,44年以后,黄士伟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的计算,真的钓到了一条大鱼,炸死了一个日军中将。
酒井直次被炸死之后,日军为怕影响士气,在当时严密封锁了他战死的消息。
他的死讯,在4个月后才由第13军在杭州西湖畔刘庄举行的“兰溪战役阵亡将士追悼会”公布。但是,当时并未公布他的死因。所以,中国军队并不知道他是哪支部队用什么手段击毙的。
直到1984年,在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室编写的《中国派遣军》(上卷)中,才首次详细公布了酒井直次在兰溪被地雷炸死的消息。
针对日本公布的史料,曾任国民革命军第23集团军参谋长、时任南京军事学院教授的吴鹤云,专门写了一篇回忆文章,提及当年第三战区长官部曾派146师独立工兵第8营到兰溪城外埋设地雷的事。此文收录在四川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和四川省参事室编辑的《川军抗战亲历记》一书中。
1985年秋,64岁的黄士伟在成都,看到了这本书,这才知道自己曾经炸死过一个日军中将。
只是,44年尘烟已过。而要是当时能知道,他一定会得到一个大大的军功章。
黄士伟本人倒是想的很开,他说:当年参军的目的就是为了抗日报国,他也做到了。至于有没有军功章,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