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十一月底的天气,清泉只下了些簌簌小雪,郑有容抬眸一眼望去,翠绿的莱叶里盛满了晶莹纯白的雪粒,之前灰蒙蒙的瓦砖也裹上了银装。
若是前些年郑有容会邀上姐妹来家中品茶闲聊一下八卦,只是现今局势不好,虽说仗目前是打不到清泉的,但是各家的工作生意多少受到了影响。
梅妈走路的声音总是很小,说话也是:“太太,先生说今天他会晚些回来。”声音又细但调又高:“太太,今日有些信件需要您处理的。”
“我娘家那边来的?”郑有容漫不经心的问了。
“嗯,郑夫人一封,还有个叫徐宁君的一封。”梅妈面上恭敬的回答。
郑有容一双青黛色的细眉紧蹙起来,她嫁人多年,娘家只当她是泼出去的水,除了逢年过节鲜少过问她在夫家的生活,如今有信来了,怕是来要什么。
至于徐宁君却是郑有容在读女校时的挚友,但徐宁君嫁人后,偶尔也会通一两封信,只是后来她与丈夫离婚出国,两人便断了联系。
郑有容让梅妈将信拿来,不耐烦的将自己父亲写的那封撕开来看,读完信之后,有些倦了的让梅妈拿了纸笔过来。
几乎没怎么想就开始写,三盏茶的时间就写了封回信,写完之后自己又仔细看了一遍。
开头那一段客套话,一般是女儿听闻父亲近况,不觉得心如刀绞,忍不住追忆曾在郑家的闺中生活,但女儿已为妇人,想要回去看望父亲是万万不行的之类的句段。
多少年来,娘家的信都是那一套话,父亲身体多病,让自己这个做女儿去孝敬他,而自己呢,又不知道回了多少封这样信。
郑有容想了想,信中说她六妹妹嫁人了,但她却记不起来这个六妹妹的长相,只记得自己好像是有个妹妹,前年就到年纪许了人家。
郑有容自嘲一笑,待在一个地方久了换别人得疯,但若是自己却又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环境,没人和自己说知心话,那干脆就不要有什么能藏心底的事,这样就可以原谅自己虚度年华的罪过。
有些人记事是有选择的,郑有容的选择是只记旁人待自己的好处,至于那些坏处一概不咎。分明是风华正茂的少妇,记性却奇差。
郑有容将另一封信小心拆开来,信纸纸质细腻,印有颜色浅淡的木樨花,还有一小朵枯萎的木樨花凑近去闻,会有丝丝香甜的花香飘逸。
信上的字体如往日隽秀清丽,但又少了几分锋芒变得含蓄内敛,内容居然也不再是她们俩之前最爱谈论的风花雪月之事,只是开头简略解释了一下为何近年不与郑有容通信。
郑有容记得自己这位故人,是个极不愿意让旁人误解自己一分钟的人,哪怕一件如头发丝一般细小的事都能缠住她的心,于是一句话要尽量说明白些,语气总是诚恳亲切的。
信上的一字一划讲叙了徐宁君在国外的经历,她与丈夫离婚后,本想留在当地找些事做,但她的名声经过离婚这件事后是彻底坏了的。
徐宁君也不气,自己开始找门路,最后在自己姑姑的帮助下,当了一段时间的助理,后来她又想出国学习。
她自己这么多年在国外过的很好,工资很高,生活也稳定下来了,但她听闻这边局势不好,却急迫的想要回家。
最后几段尽管简短,却将徐宁君的情感抒发出了。
“我的亲人啊,朋友哪,全在这边,我已然下了决心的要回家,我从小的教育告诉我,我得孝敬父母,我现如今接受的教育告诉我,我得去爱我的家。”
“清泉的贫穷与苦难虽未体现在你我身上,而我一个享受者,白白浪费青春,但我感恩她对我的泽惠,我得回去与她共生死。”
“我得回家,我现在已经在回家的飞机上,望老友有空能来与我长谈现在的清泉。”
郑有容愣住了,这是徐宁君能写出来的东西?那个曾经精致时髦的富家小姐,缘何离婚之后不再像以前那样。
一会后,郑有容忍不住喟叹道:“这又何苦?”好不容易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何要回来?
梅妈将门打开,郑有容的先生蒋浦回来了,蒋浦将西装外套脱下递给梅妈,三十多岁的面庞上有些倦意,走近郑有容身边。见她穿着浅紫色的宽松丝绸睡衣,精致的脸蛋失去了往日里的神采,紧抿淡红色的薄唇想是在思考些什么。
“有容,怎么了?”蒋浦出声扰乱了郑有容的思绪,但也令她清醒了。
是呀,她不是徐宁君,她是郑有容,蒋浦的好太太仅此而已。
“无事,只是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忽然来了封信而已。”
蒋浦也没有继续问她,只是有些疲惫的说:“现如今的形势愈发不好了。”
“怎么办?”郑有容的心弦紧崩着。
“我不打算走,那群人闹革命也好,外人要打进了的紧要关头,我得出一份力。”
郑有容的目光不经意间的躲闪,此刻窗外的雪居然开始下的越来越大,这是一场稀奇罕见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