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那一年,我十二,你十六。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我家里太穷,爹娘怕我饿死,把我送去了邻村做了童养媳。
我没有上过一天学,同龄的“小丈夫”瞧不起我这个扁担大的“一”字都不识的文盲,从不和我说话,也不正眼看我,有我的地方他扭头就走。
我每天天不亮起床,生火做饭,打猪草,洗衣服。迎着月亮下地干活,就着月光摸黑回家。
有一年冬天,雪很大,水都结了冰。我满手的冻疮溃了脓,洗碗的时候在冰水中冻的失去了知觉,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黑搪瓷碗。凶狠的“公婆”拧住我冻烂的耳朵,把我摔到在地上,狠狠的踢打我的后背。等他们发泄完满腔的怒火愤愤离去,我结痂的耳朵早已血流不止。鲜血染红了我破烂的衣衫。从此,我的耳朵年年生疮。
亲爱的,那一年,我十六,你二十。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小丈夫”去了城里读书,我被“退”回了娘家。我依然每天天不亮起床,生火做饭,打猪草,洗衣服。迎着月亮下地干活,就着月光摸黑回家。帮我爹娘照顾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
亲爱的,那一年,我十八,你二十二。我认识了你,你认识了我。
我们成了亲。两间低矮的土房,四处透风,却是我们温暖的家。有你,有我,有我们的四个娃娃。你忠厚老实,我勤劳善良,娃娃们听话懂事,日子苦难却甘甜。
亲爱的,那一年,我三十二,你三十六。我失去了你,你失去了我。
人都说,三十六,喜的喜,愁的愁。从前我不信,可是那年,我信了。
一块大石头砸中了正在干活的你,没有钱抓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你撒手离去。村里的阴阳先生说你走的日子不好,要在外面放一百天才能入土。
你的棺木被抬放在后山的树林里,用一堆苞谷杆拢在四周遮挡。我的心被掏了个窟窿,啾啾的冷风直往里灌,疼的冒血。
你一个人躺在那阴森的山林里,多孤独啊。我白天忍着痛,我得干活挣公分,我们的四个娃娃要糊口要活命。晚上我就上到后山上,扒在你的棺木上我泪流成河。我的心痛的滴血,在你面前,我忍不住啊……
我陪了你一百个晚上,直到你入土那天,我的泪也已流干。
我没有负你。我骂走了给我说媒的乡亲,一个人养大了我们的四个娃娃,看着他们结婚,生子。他们没有太大出息,却忠厚老实,勤劳善良。
亲爱的,那一年,我七十五,你在那边,七十九。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大女儿。
我结痂的心又被抠的血流成河。我亲手给她穿上了寿衣。她躺在床上,安静的像睡着了一样,身体挺得笔直。我躺在她身边,紧紧的抱着她。我得再抱抱她啊,我的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天亮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亲爱的,那一年,我八十,你在那边,八十四。我,也到了那边。
我们离别了四十八年,终于可以重逢了。阴阳先生说我走的日子不好,不能入祖坟。
我被埋在了另一个地方,你我之间,隔着一座山。山不高,却有些远,还有些陡。
我在山的这边,你在山的那边,我们遥遥相望。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当年的模样,忠厚老实。只是,一头青丝变成了白发。而我,也早已是耄耋老妇。
我佝偻着身子朝你挥挥手,你蹒跚着脚步艰难的向我挪移。
亲爱的,翻过那座山,我们再也不分离。来世,我们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