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我的家里有一台粉红色的贩卖机，一到凌晨12点整，它就会出现在我卧室的墙壁上，然后用甜美的声音问我：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我没有骗人，那台贩卖机我摸过，它就像摆在街边、学校里的零食机一样，有着透亮的玻璃和坚硬的金属机身。不同的是，它不卖零食，只卖梦想。

说起来实在可笑，我从不看科幻、穿越、猎奇小说，也从不相信灵异事件、命理玄学，但是它就是找上我了。

那是我来北京的第二年，依旧住在被隔成7个空间的出租屋里，每天下班先坐地铁再倒公交，然后走一公里，穿过漆黑而又狭窄的巷道，最终停在一幢年岁已久的楼房面前。

我的卧室要比楼房更差，只有7平米，一张床一个衣柜就已经将空间全部填满。因为是隔断墙，所有人都像是睡在同一个房间，我的左边是一对小情侣在你侬我侬的说着情话，我的右边是孩子吵闹的哭声。他们好像都在对我说，生活大致也就这样了，不只是要度过今天的苟且，还要迎接明天的苟且和后天的苟且。

那些苟且有时候是买不到的名牌包，有时候是最新款的衣服，有时候是上千元的化妆品，有时候是一顿丰盛浪漫的晚餐，有时候是男朋友的敞篷跑车。

这些都不属于我，而是属于公司里花花绿绿排成一排的女生，她们身姿妖娆、妆容精致，做事雷厉风行却也顾盼生风。我的自卑与嫉妒从一开始就不可避免的在心底生根发芽。

2.

那天我照常下班，因为是周末大家就提议一起去唱歌。我不喜欢唱歌，但也无法回绝，无法在大家都说好的时候说不。

其实说是唱歌也不过就是男的喝酒打牌，女的聊护肤八卦。女生的友谊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东西，我们用同一款化妆品，喜欢同一个男明星，看上同一个牌子的包包，我们就是知己，就可以无话不谈。

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我被“孤立”了，我坐在沙发最左边靠门的位置，听她们讲今年的流行色，讲小羊皮和小牛皮的区别，讲明星同款彩妆，讲到激动时手舞足蹈，声音越来越高，而我却坐在旁边想着今天的电费和明天的房租。

我从不化妆，护肤品也只用大宝。我只穿平底鞋，一周换三次衣服。我曾经买过最贵的东西就是一个500块钱的mk仿款包，把它细心包好放在衣柜里，每天晚上拿出来端详，却不敢背它来公司，怕被认出，怕被嘲笑。

可能是太吵的缘故，我的脑子变得昏昏沉沉，手上的端着的杯子也开始慢慢倾斜，而杯子里的水就那样精准无误的倒在了小K的包上。

那是MiuMiu的粉色链条包，我很清楚以我现有的存款我根本赔不起它，我能做的只有急急忙忙的用袖子擦去包上的水渍，然后一个劲的说对不起。

夜晚的暴雨像是我的心情一样从天而降，用力地砸在地面。我看到阿乐搂着小K的腰，一起上了那辆我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红色敞篷跑车。

还记得刚进公司的时候，阿乐对我说：你真的很特别，别的女生身上总带着一股浓浓的香水味，而你却只有淡淡的柠檬清香。

但这柠檬清香也已经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了。我脱掉鞋子在雨中光着脚，我已经没有力气奔跑，我穿过遍地是积水的巷道，来到破旧不堪的楼下。

楼道里的没有灯，年久失修的楼梯也已经开始出现裂痕，我将钥匙慢慢地插进钥匙孔轻轻转动，屋内一片安静。

湿透的身体将地板打湿，推开卧室的门，就有了最开始的一幕：那台贩卖机闪着粉红色led光出现在我的眼前，它说它能满足我的一切愿望。

3.

那是我第一次用贩卖机，我卖掉了200天的睡眠换来了最新款的衣服、包包、化妆品和钱。我剪了齐肩短发，染了温柔的亚麻棕，穿着墨绿色的连衣裙，踏着一双棕色玛丽珍鞋，在经常光顾的面馆前停住了脚步。

我在想，要不要点一碗炸酱面。

炸酱面是我的最爱，但卖相却不怎么好看。做面的师傅说，你可别小看它，它的味道那可是一等一的棒。有人喜欢大鱼大肉，有人喜欢山珍海味，但总有人就好这一口。

我曾经也这样认为，但现在却不怎么想吃了。

师傅从屋里出来，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我，然后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打量，半天才说出一句：“原来是你啊！变成这样我都差点认不出了。”

我点头微微一笑，面馆师傅说真漂亮。

漂亮这个标签放在无论是放在现代还是古代都很受用。漂亮的人出门会有人帮忙拎行李，走在大街上会有人朝你微笑，工作时会被优先录用，漂亮的人就连哭都会被当作是一场视觉享受。

我笑了笑，心里有些小得意，然后转身离开。那天我没有吃炸酱面，而是去了一家西餐厅，点了一份牛排和一杯红酒，我的“优雅与自信”在那一刻展露无遗。

欲望这种东西，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它就像爱情，稍微有一点苗头，就开始在心中疯长。开始幻想、开始意淫、开始疯狂。你能停止想念一个人吗？感情这种东西就算闭上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就像橱窗里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它们会在一瞬间将你的世界照亮。

从那以后我开始频繁地使用贩卖机，卖掉不好的回忆、卖掉时间、卖掉痛觉。我买了新的包包给小k，换了新的一室一厅的房子，喷了圣罗兰的“黑鸭片”，还交了男朋友。

男朋友是我付出的最大的代价，他让我透支了5年的生命，但不得不说他真的非常符合我的要求。一米八五的个子，长者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深邃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梁凸显出坚毅硬朗的气质。

他没有跑车，但却有着一份收入不低的工作。他会经常送我花，也会每天早上给我做一顿丰盛的早餐，他会在每个夜晚紧紧的搂着我睡觉，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睡着过了，自从卖掉睡眠之后。

卖掉睡眠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困。每当钱花完的时候，我就会去之前的那间小屋子，去找我的贩卖机。没错，那间屋子我还租着它。

为了给男朋友一个生日惊喜，我决定卖掉10岁之前的记忆去换一辆跑车。当我按下贩卖机上那个红色按钮的瞬间，我的体内好像有无数根线被抽离，从脚底到胸口，然后到头顶。

我已经习惯了这个过程，当时那些不好的记忆也是这样消失的，当它们离开我身体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4.

插播一条新闻：“家住xxx的王先生于本月13日失踪，请看到这张照片的人迅速与本台联系。”

看到这条新闻时的我正和男朋友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剧。

“最近好像经常有人失踪，你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点啊。”男朋友叮嘱我。

我觉得自从我送了男朋友跑车之后他对我更加嘘寒问暖了，不仅每天送花送饭，还开始了车接车送的任务。那辆车很亮眼，我一度感受到同事们投射到我背后炙热的目光。不管是羡慕的还是嫉妒的，我都已经不在意。

但是，意外却发生了。

就在我遇见贩卖机第三个月的那天早上，我发现我左手边的小拇指突然消失了，它变成了透明的样子，像是一条只有骨头的鱼，在空中飘着，若隐若现。我用右手轻轻触碰了那根小指，却只是戳到了空气。

我很害怕的将手指藏在袖子里，跟公司请了假，匆匆忙忙赶去那间屋子。我一进门就走到那面墙前，不同的拍打墙壁，想让它赶快出现。

“拍什么拍，要死啊。”隔壁的大妈传出一阵刺耳的吼叫声。我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坐在了身后的床上，它一定会来，我看了看表，还有14个小时到凌晨12点。

在这期间我的整只左手都出现了透明化的症状，若有若无的飘在空中，因为长时间不睡觉，我开始脱发，先是一根一根的掉，然后每次洗头都会掉一小撮，到现在我坐在床上什么都不动都会听到发根从头皮脱落的声音。

我应该早就察觉到，而不是直到我的手开始慢慢消失不见，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在这期间我跟公司请了假，然后打电话给男朋友，告诉他因为要陪朋友今天不能回家了。我将床上的被子铺开盖在身上，桌子上的玩偶摆件已经落了一层灰，床头贴的贴纸也耷拉着一半。我听着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默默在心中数着，那种强烈的预感在心中跳动，我觉得我要消失了。

“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寂静的夜晚忽然被打破，我回过神来看见贩卖机依旧闪着红光。我慢慢从床头挪到床尾，将左手从袖子里伸出，我问：“我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头发凌乱，青色的黑眼圈印在了眼睛下方，我迫切渴望着它能告诉我原因，但贩卖机依旧重复着那句话：“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我跳下床去，用力地用右手拍着它的玻璃，抓住它的机身。“我要这只手恢复原样，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我有好多包，还有钱，如果可以我的记忆、味觉都能交换，我只要这只手恢复原样，我不要消失！”

贩卖机的声音依然温柔：“抱歉，我无法满足您这个愿望，您的交换次数已经使用完了。”说完它就不见了，而这天正好是我第一百天未眠。

5.

因为长时间不睡觉，我的身体出现了异样，我慢慢开始记不住东西，因为掉发我不得不戴了假发，除了左手手指消失之外，我的脚底也开始出现轻飘飘的感觉。

于是我决定开始强迫自己入眠，但是却在每个夜晚来临时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我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但男朋友好像没有察觉到这点，他依旧早上起来为我做早餐送我去上班，然后每天下班回家带一束花，他甚至没有看出我的焦虑与不安。不仅他没有看出，同事们好像也没有察觉，那只已经不见的手仿佛只有我自己能看见。

为了找出不让自己消失的办法，我写了辞职报告，搬去了之前的出租屋，日夜不停的在各个网站搜集有关贩卖机的消息。突然有一天一个叫做“贩卖灵魂”的帖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点了进去，从第一次更新到结束，一字不落的看完。

2017年3月4日，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但是我真的看见它了，一台粉红色的贩卖机就出现在我的卧室，它跟我说只要我有愿望它都能帮我实现。于是我试探性的说我想要10万块钱，代价是用我的10岁以前美好的记忆交换，我答应了，结果我的银行卡就真的多出了10万块钱。

2017年3月7日，今天我开始搬家了，我用贩卖机买了一栋新的大房子，带游泳池、花园，虽然失去了痛觉，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2017年3月18日，我买了好多新款包包和化妆品，请了私人教练每周来家里教课，感觉自己终于过上想要的生活了。

…

2017年6月20日，你知道吗？原来所有消失的人都变成了他们最喜欢的东西，有些人变成了钞票，有些人变成了包，有些人变成了化妆品，有些人变成了游戏机。那么我所得到的这些都是什么人变成的？一切都不可逆转，一切都要结束了。

这个帖子是在去年发布的，而发布帖子的女生正好就在全国失踪人口名单上。我觉得背后一股凉气袭来，瞬间穿过我单薄的身体。可能连男朋友都是那些失踪的人变的吧。

话说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我想拿起手机打给他，却发现我的手在碰到手机的那一瞬间穿了过去，我想去网上搜索更多消息，却发现怎么也握不住鼠标。

我慌了，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去卫生间，然而镜子里没有我。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男朋友呢？我急忙搭了一辆顺风车回家，推开门却发现他消失了，哪有什么男朋友，哪有什么包包鞋子，连这个屋子摆放的照片都是另一个人的。这，不是我家。

6.

新闻联播：“一名25岁左右的女性近日在本市失踪，这已经是今年第十一位失踪人口，请见到一下照片中的人速与本台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