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科学物理,转学人类学,总有人问为什么。没什么故事,更没惊心动魄或浪漫温情的人生转变,仅仅是因为喜欢。可没人相信。他们的眼神、语气、和心情总在无声挑衅,催促我编织各种理由,开启和培育我的小说家潜质。这些年,断断续续地,我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转变故事,磕磕碰碰,起起落落。回顾过去,就是创造人生。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写一本书:《从物理学到人类学的一百条人生道路》。好吧,今天编一个。
Richard Feynman非常神奇,是我最喜欢的物理学家之一。他写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书,演讲、传记都已在中国出版。最喜欢他一句话:What I can not create, I don’t understand—— 不能以自己的方式重新创造一个东西,你根本就不懂它。
Feynman读博时,物理学已经确立了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两个理论——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并在各方面取得重大成就。尤其量子力学的表达、应用都已成熟。Feynman不信邪,觉得量子力学的现有形式有点不对劲,就重新创造了一套量子力学。他顺利拿到了博士学位,但人们觉得这不过是个思想游戏,有趣,但没什么用。几年后,Feynman的表达为解决新问题提供有效途径,直截了当,直指核心,而原来的方式会导致计算复杂,要转很多道弯。今天,费曼图是量子力学研究的基本工具之一。
他在加州理工大学给一、二年级学生教普通物理学。加州理工是二十世纪物理学的摇篮,很多神奇的物理学家都在那。九十年代,他的教材传入中国,当时我在读人类学研究生。看到教材,我非常惊讶:费曼在六十年代给大学低年级学生教的物理学,我们的硕士博士都不懂。他的讲述很独特,从简单常识走向复杂思想。
Feynman 敦促人们去弄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回顾小时候:“我家有一套《不列颠百科全书》。我还是小孩时,爸爸经常让我坐他腿上,给我读这套书。读到恐龙,有雷龙、暴龙等,书上说:‘这家伙有25英尺(约7.6米)高,脑袋有6英尺宽(1.8米)’。爸爸停下说‘我们来看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假如那东西站在我们家前院,它那么高,足以把头伸进楼上的窗户。不过,它脑袋比窗户稍大,硬挤进来,会弄坏窗户’。凡是读过的内容,爸爸都用现实生活的事物来解释。我学到了一个方法——无论读什么,总通过这种方式弄明白它到底说什么”。
有时,弄明白的过程会把自己搞晕,再清醒过来,反反复复,你就明白他说的:“我的目的不是教你们如何应付考试,甚至不是让你们掌握这些知识,以便更好地为今后面临的工业或军事工作服务。我最希望的是,你们能够像真正的物理学家一样,欣赏这个世界的美妙。物理学家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我相信,是这个时代真正文化内涵的一部分。也许你们学会的不仅仅是如何欣赏这种文化,甚至也愿意加入到这个人类思想诞生以来最伟大的探索中来。”
把这段话送给大家,记住Feynman:学一个东西,如果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去重新发明它,就是白学。考试是需要的,应用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感受这个学科在你眼前打开的世界,它让你震撼,在绚烂中触摸深刻。
这样的教学充满折腾。Feynman 说:“最好的教育理念就是没有教育理念,以任何可能的方法教,用不同方式抓住学生注意力。场面可能有点混乱,但这是我能给出的唯一答案... 想让所有学生从头到尾都满意,你最好还是别干了。”
混乱是世界的真实,秩序昙花一现,生于混乱,归于混乱。这就是人类学给我感觉。人类学在科学与人文之间,伟大而可爱。伟大,因为它触及整个人类的状况,又可爱地落脚到每个人。读出人类学的伟大与可爱,借它的眼睛,在喜欢它的人身上,感受费曼说的状态,变成它,又不是它。在清晰看到世界的同时,感受它的混沌与虚无。
最简单地,当别人问你什么是人类学,以自己方式回答。在全国人民都不知道人类学是什么的时代,你进了人类学的门,就不要背课本了,没人听。从对方的立场、视野、经历、所感受的事出发,在对方身上用起人类学。划掉自己,别人不关心你,让你说出来的引起他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