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如何变成骆驼,骆驼如何变成狮子,最后狮子如何变成孩童。
(一)继承之变任重致远的骆驼
人类之所以强大,不在其肉体而在其意志,一种肩负世间苦难的权力意志,如同尼采在《超越善与恶》( Beyond Good and Evil)说道:“他由于苦难,所知道的比最精明的人还要多。……深入地受苦受难会使一个人更杰出。”
这任重致远的意志如同奔走于荒凉沙漠的骆驼,“什么是重负?坚忍的精神这般问道;然后如一匹骆驼般屈膝跪下,愿意担起重负”。坚毅而虔敬地、虚怀若谷地包容与继承世间传统价值,嘲笑自身的恐惧、轻蔑、骄傲与智慧,凡事不囿于自身,以谦卑抑高傲,让人的意志接受千锤百炼,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如此才能拒绝一切的诱惑与恫吓,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因此精神一开始必须是骆驼。
(二)自由之变—否定破坏的狮子
然而,骆驼终将发现在他的世界只有名唤“你应”( Thou -shalt)的龙,只存在外来的传统道德规范与价值标准,“至高无上的龙如是说道:世间一切价值都在我身上闪耀,所有价值已经被创造,我就是所有的价值,其实,“我要”(Iwil)根本不应该存在。”
骆驼仰望“你应”如同信徒等待上帝的垂悯,双手把自主权奉上、甘愿四体被缚养成病态盲目服从的奴德,“这样的道德不过是鞭笞下的痉挛”。
正当此际,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厉吼,震天价响,骆驼终于觉醒,化身为狮子,一口反噬了“你应”之龙,用“我不要”( I will not)否定过去的“你应该”来重获“自由精神”( the free spirit),唯有如此,人类才能重掌评估一切价值的权柄,才有向未来走去的可能。
创造之变天真烂漫的孩童“你应”消灭之后,人的价值世界开始呈现真空状态,很容易就堕入虚无主义的泥淖里,狮子对此束手无策,因为他只会掠取自由,却不会创造。
可这自由并非真自由,因为尼采说“只有在创造中才有自由”,他认为唯有成为创造者,你才能成为你之为你者、做你自己的神,超越自己而走向超人的彼岸。故狮子势必再变为孩童。
为何变成孩童才有创造的力量?因为“孩童是无邪且善于遗忘的,是一个新的开始、个游戏、一个自转之轮,一个初始的运动,一个神圣的肯定”。“我不要”焚毁过去僵化吃人的法则戒律,在一片焦土灰烬中孩童如凤凰涅槃般地重生,他遗忘生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再也没有任何条件与前提甚至是记忆可以限制住他譬如今日生,人类终于回到起点,展开下一轮的旅途。
尼采在《教育家叔本华》( Schopenhauer as Educato)确定这段旅途里:“我们必须在自己面前对我们的生存负责;因此我们要做生存真正的舵手,不容许我们的存在类似一个盲目的偶然。”头一次,人类意志对自己的生命发出神圣的肯定之声, say Yea to your Life!
尼采认为他终生工作是替人类准备一个自觉的重要时机,而查拉图斯特拉便是尼采为人类挑选的超人教育导师,教会他们永恒回归的真理,即是命令与服从的权力意志的循环是普遍性的,人类生命本质皆固有之。
查拉图斯特拉在上山与下山的循环中,不断地历经教育的失败,他曾经为此哀叹道:“他们不理解我,我说的他们并不爱听。”但当他重新回到山上盛赞永恒回归的真理时,他却茫然了,谁来领取他的智慧?如果教育陷入停滞,永恒之轮要如何转动?
他终于明白痛苦与失败都是永恒回归的一部分,如果痛苦与失败都是教育必须经历的过程的话,那么,教师的意志会告诉自己:“那就是教育吗?好吧!让它再来一次吧!”
而精神三变,便是尼采所主张从认知到创造的教育历程。
继承、自由、创造分别对应骆驼、狮子孩童,人初生于世,从小受父母训诲、师长教授传统文化价值,既明白要以生之有涯追知之无涯,便宵旰忧劳地学习以充实知能;及至年长,才发现学而不思,反而困顿于所学之中,产生规矩限制心灵、礼教吃人的现象,人思而奋起,以批判的眼光与革命的精神尝试追寻既有价值外的自由空间,化身为无邪烂漫、返璞归真的孩童,不存善恶的成见重新审视并评估一切价值,最终辨明自身价值的存在,这就是尼采所谓的幸福。
孩童将义务化作意欲,将他律改为自律,道德之于他,代表的不再是束缚,而是自我完成的意志,如一支憧憬的箭射向任何他意志欲到达的彼岸。
充满生之勇气,大无畏地去接受永恒回归的挑战,当自己“存在的主人”,查拉图斯特拉的教育才算完成。
因此,精神三变正是尼采对教育最深切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