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辙,杨国庆想着只能让他妈妈请米神——稻米之神,民间总有这些千奇百怪的——请它来帮帮忙,看效果怎样。他本就是来叫杨志雄去他家吃午饭的,又问杨励丹去不去,杨励丹拱着鼻子喘着粗气直瞪着他,真是他脸黑瞧不见他脸红,不然他真尴尬的无地自容了。
杨国庆家在村前与池塘并排最西边过来一人家处。他妈妈汪细燕从他手上抱过杨朔时,不免又责骂了他两句,她已经跟他说了杨朔的事的,他怎么还当杨志雄是孤家寡人呢。只见她抱着杨朔进西边房在米缸口伸出一只手去抓一把米,一边念着什么咒语一边将米往杨朔身上洒,就这样重复抓了三次米,邪乎的很,杨朔真不哭了,汪细燕再哄了哄,小家伙便睡熟了过去,汪细燕再抱他出房,直把众人诧异的,没法解释。
堂间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好几道菜,早是早了点,但一来有杨志雄父子,二来杨国庆明天就要走了,难得这么早一回。杨国庆几乎是杨家村第一批外出打工的人,虽然今年他跑去福建做鞋子了,但初中没毕业的他便早跟他大姐夫等人去黑龙江挖了几年煤,后来又到杭州挑砖,一个干惯了粗活的人去做鞋子,那这鞋子能否穿着走出福建,还真不是开玩笑!
席间还有啤酒,杨国庆一直泡在冷水里的,杨元星倒喝不惯,大热天的他也不愿喝白酒,只好先吃饭了。汪细燕抱着杨朔也在吃,杨国庆老婆赵梅挺着个大肚子却根本没胃口,吃了几口青菜,她便抱过杨朔来了。
杨国庆这一家人均是中等身材,甚至杨元星还要略高些;赵梅怀孕后,似乎显得更矮了。杨元星和杨元华长相不像,他老实和蔼多了,杨元华一脸凶相,跟蛇似的,也难怪他今天瞧杨朔的表情。汪细燕也带点凶相,加上她还会点“邪术”,显然的一家之主,起码言听计从是必须的。
与杨国庆黑白配的赵梅差不多就是杨金莲她们口中那种还过得去的姑娘类型了,但她没读过书,杨金莲好歹还上过一年学呢。
当时农村给女儿读书的并不多,一句“大家都这样”便是最好的借口。杨金莲是一年级后自己不肯去的,杨昌荣三番四次抓她去,后来简直挨不近她,赛跑都没用,只有罢了。所以相比杨金音她们——其中杨金音和杨金凤都念到了初三——虽然杨金莲很勤劳,但也是最艰辛、最劳累的一个,她家不仅养了四只生猪、一只猪母,一年四季各种农活,甚至经常的去镇上卖自家多种的蔬菜、甘蔗等,她都是不遗余力的主心骨,她老公当着村里的会计,好像忙上忙下的总忙的不得了,家庭不过搭把手罢了:村里人常说的杨金莲和她娘家人谁都不像,胖墩墩的,只像她奶奶,这老奶奶本就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苦命的还被缠了足,说杨金莲只像她,那意思可不还说她跟她一样命苦吗。
杨国庆已经吓得杨朔大哭后累睡了,再把杨志雄弄不爽,那他真就没有分寸了。虽然杨志雄去年年底没回来参加他婚礼,但想想他都生孩子去了,情有可原,是故只劝他多动筷子多喝酒,他的烦心事只在他黝黑的脸上无邪的一笑而过了。
杨元星吃饱后也去关心灌溉了。汪细燕吃饱嘱咐杨志雄把啤酒喝完,杨国庆明天一走,剩下也没人喝,然后她好像有什么急事,离开家去。
提起杨国庆明天去福建,他今年改行做鞋子就不得不说说他的又一带领人了。他小叔叔杨银生和小婶婶王素云没有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杨思婷杨思颖,所以年初杨思婷相亲成功,她老公肖强也就准备入赘了。肖强已经在福建做了好几年鞋子,熟门熟路,带杨国庆入行轻而易举,他连杨思婷杨思颖都一起带去了。
杨银生家还在他爷爷建造的老屋里,在杨家大妈家东边与之一路之隔;老屋后面紧挨着的、大门朝西的那幢房子便是黄家婶婶家了。老屋里另外还住着杨元坤一家,他夫妻俩以及他们的两个小儿子杨国民杨国福,他们的大儿子杨国栋做砖匠的,结婚后自己在池塘边他们家曾经的菜园盖了房子,早搬进去了。
既然老屋还有一家,并且另外的三分之一还属于杨志强家,虽然老屋很大,大的有东西两个耳房,后堂还有天井,但杨银生想拆掉他的三分之一来建新房给杨思婷肖强结婚也绝非易事,所以村里给他在村西批了块地基,他再请杨国栋来建,杨国栋带着跟他学徒的杨国民忙了半年,村西一幢两层半的毛坯楼房已经赫然醒目了,昨晚杨志雄从河堤回村时便大致注意了下它的轮廓。
杨志雄和杨国庆继续喝着酒,聊起肖强,杨国庆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基本是知根知底了。
“哼!个性太强,我看到时叔叔都上不了他的手!”杨国庆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倒是杨思婷本性懦弱,他俩正极为互补;也许肖强不是因为家里穷,弟弟妹妹多,他不会选择做上门女婿,观念里谁也接受不了。
“婷婷也怀孕了!”杨国庆个性强不过肖强,傻呵呵的还害羞于跟他干了同样男人的事。
“小颖好像也在谈恋爱,我发现。不过千万别告诉叔叔婶婶。我不知道真假!”杨国庆又压低开始上脑的大嗓门说,神神叨叨的,还让人保密那不确定真假的事,连话本不多的赵梅都相视无语了。
也许真是因为离愁别绪吧,杨国庆一去又要大半年,或许赵梅生小孩他都无法回来陪伴,所以这酒一喝急可不得醉吗。只见他晕晕乎乎的,还站起来稳一稳看能不能再喝。当然不能啦。于是他大呼着让杨志雄自己喝,他得去床上躺躺,一件并不搞笑的事情又被他弄得让人忍俊不禁了。
杨志雄一个人悠悠的喝着酒,他甚至还可以再来几瓶,能更痛快的麻醉自己;之后等杨朔醒来,他喂完他一直温热在米饭里的奶,便告别赵梅,往村西杨银生家楼房去了。
“哇嚓!叔叔!你是在帮工,还是在监工?这皮鞋亮的!”杨志雄一进来也说起玩笑话。杨银生、杨国栋、杨国民午休后,已经开始忙乎了;王素云也在拌着石灰灰浆在帮工。
“志雄,中午去你家叫你吃饭,你爸说你到国庆家吃了!”王素云说。
“刚吃完!”杨志雄笑着回应。“哥哥;国民。”跟架子上的杨国栋杨国民打招呼。
“哦……花花大少来了!”杨国栋做师傅的,开起玩笑来,俨然就是很多师傅那种举重若轻的派头。
杨志雄不理他。王素云擦过手笑着抱过杨朔,自觉杨志雄这花花大少已经很不错了,她一生没生个儿子,杨银生这花花老少当年若是跟别的女人生个儿子给她,她也愿意,她可一直自责在自己的无能之中。杨国栋玩笑里的花花爷们还有杨国良,一个吃喝嫖赌样样均沾的人,杨国福还跟着他学木匠呢。
杨国民倒并不理会杨志雄,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在粉刷着墙壁,挥舞的汗水、遒劲的肌肉,阳刚之气一览无余。也许所有人都待见杨志雄,但杨国民从不,他刚学徒时把杨志雄说他做他哥哥的徒弟听成了做他哥哥的奴隶,两人差点没直接干起来。杨国民个性才叫强呢。
“志雄!参观一下,看看怎么样!”杨银生说。这可是村里的第一幢楼房。
“一幢破楼,他还稀罕的很嘞!”王素云按捺不住,先吐槽道。
“就这还破楼啊?这已经是正正经经的别墅了!”杨志雄笑说,走上楼梯,想上楼顶看看。
在二楼顶上,远眺四周,其它村落、下游河堤上的其它密密麻麻的杉树等,在烈日下好像也在受着煎熬;杨志雄没法心旷神怡,望着他家的方向,看着那些层层叠叠瓦片的屋顶,他的烦心事如何才能瓦解冰消呢?他仍为之感到无能为力!
晚上,在杨银生家吃过晚饭后,杨志雄又坐在他床沿上吹起笛子,杨朔伴着笛声安详的睡在床上,只等下半夜再闹了。
九点钟时杨志强也来了,不知这一天他又干了什么,现在清清爽爽穿着T恤、大裤衩、人字拖跑来,对着衣柜的镜子总打理不完他那长发,杨志雄看着不说别扭,就像白天眼前的苍蝇,飞来飞去,真的挺招人烦的。
“志雄哥,你吹这笛,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杨志强说。
“谁?”杨志雄问。
“韩雨!”就是韩明鹏的女儿。
杨志雄不知杨志强怎么联想的,他曾经在汪海纷家见过韩雨,但她跟他吹笛子有什么关系?
“真的!”杨志强见杨志雄不以为意。“上次我跟海权姐夫去县城她家里就见到了她。妈的,那脸,那身材,不化妆的话,我看跟丹丹姐比也差不多。那天她在教她弟弟弹钢琴,绝了!”
杨志雄见杨志强越说越起劲,没想到他对她印象那么好,他倒还是几年前她给他的印象。“她现在在做什么?”问。
“不清楚!我听姐夫说她现在好像在县里电视台上班嘞!不过我没看到过她!”他还特意收视了下县城电视台,什么乱七八糟的频道,幸亏没看见她。
这时杨昌荣走了进来,“志强,你怎么还不回家睡觉?”说。
“干吗?今晚我陪我侄子睡啊!”杨志强老实不客气。
“那还不睡?——志雄,睡了,明天再吹吧,你妈说呢!”叶桂珍在西边房已经忍受很长时间了。
杨志雄收拾了下,澡也懒得洗,也躺床上去了;杨志强睡在另一头。
“志雄哥,其实,我倒想着应该让金枝姐姐去给你和韩雨介绍下,反正她爸也是有了她再娶的海英姐姐,我想她应该也不会介意朔朔吧。不过……就是……她好像有男朋友,市里的……”说了等于没说。
“睡你的觉吧!”杨志雄心领他的好意。
杨志强今年十八岁,读书时虽然成绩不咋样,但梦想还是要考高中,上大学的,所以初三时不走读,在学校住宿,然而勤则勤已,全是无用功,还留给人一个从不刷牙、也不洗脸的荒唐印象;是天资不够?还是试卷太难?是试卷太难,“妈的,一个都没做对。”中考后他就是这么抱怨的。
玩了半年,去年正月里他便开始跟杨国良学木匠,到今年端午节,他又不学了。“妈的,什么都没学到;还是跟自己堂哥学的。”他说;杨昌盛和胡艳娇均是没啥脾性的人,但也认为杨国良私心太重,就由他不学了;至于再学什么,没脾性,不知道;也难怪他们家总出半吊子了——马美凤老公杨志超在镇里帮着铁匠打铁的,凭的只是一身蛮劲;杨志琴那毛糙裁缝,返工是家常便饭,只能说杨金香脾性太好吧。
杨志超像胡艳娇,矮、蛮;杨志琴和杨志强高高瘦瘦的都像杨昌盛。在成长过程中,杨志超自然超两人一等,何况他下面还夭折过一个弟弟;而杨志琴杨志强,两人不过相差两岁,之间又没什么分寸,可不从小打到大吗。杨志强这人,说他无赖已经很客气了,他简直就是个小丑,男人很少有织毛线的吧,他就会,那手指、那二郎腿翘的,比娘们还娘们。
比如还有,小时候一次他往酒瓶里尿了小半瓶尿,跑到杨志雄家,说:“哥哥,你喝啤酒吗?我这还有!”
“你哪里搞来的?”杨志雄问。
“我爸买的;他喝不完,我拿来给你喝。你看,泡沫还有呢!”
“咦,是哟!给我吧!”
杨志强给了他,不过叶桂珍拿了过来:“你就能喝酒啦?”他不能,他还没满十八岁;若是杨志强不谎称是酒,而说是饮料,黄橙橙的,说不定杨志雄仰头就开始喝了。
叶桂珍也不大喝酒,啤酒更少喝了,在瓶口闻了闻,“这是什么酒?”再闻,“呀!你个小王八蛋!”
“怎么啦,妈?”杨志雄问她。
“啊哈哈,这是我的尿呀!”杨志强已经笑的俯身低头晃脑,快站不住了:自我快乐的陶醉,人小且丑的极致,真是服了。
也就是没几天前,双抢刚结束那天,杨志强和杨志琴又打架了,鸡毛蒜皮的理由都不屑一说:就为送把锄头。在畈上杨昌盛让杨志琴回去换把大锄头给他,她回来骗先回到家的杨志强送去,杨志强还不知道她的鬼,累的躺在他家竹躺椅上才不呢,杨志琴冒火的脚踢躺椅也没用,最后拿过大锄头往地上一蹬,问他是不是还要送到他手上?杨志强终睁开眼瞄了瞄,又翻过身去侧眯着。这不更激怒杨志琴了吗,只见她将锄头柄用力一倒,可惜砸在躺椅扶手上,离杨志强弓起的瘦背还差着好几寸呢;于是她再用脚拨起来,反正不送到他手上,总要先挨上他身。问题是他是杨志强,方寸之间也能翻天覆地的:不等锄头柄挨近,感觉它也不能再近了,扬起手臂就是一扫,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猝不及防的杨志琴的额头,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吓得杨志强也当即跳站起来。麻烦大了。额头已经微微青紫不说,杨志琴是什么?她是即将喷发的超级火山;她是前兆异常的强烈地震;她还是锃光瓦亮的铁锄头呢。她这一锄头抡起,杨志强敢有不跑之理,她再顺手拿过后堂灶台上一把刀身黑黝黝、刀锋亮闪闪的菜刀,砍不死杨志强,她都不姓“杨”了。
大热天的,杨志强似乎至今后背还在发凉呢。锄头柄不比菜刀,虽然它挨的比菜刀近,但菜刀有刀锋的,杨志琴砍不到他,一菜刀飞来,刀锋那本凌厉,谁敢担保不会出事,他不过是敏捷、腿长、跑的比飞刀还快才侥幸躲过一劫罢了。
在镇里朋友家藏了三天,杨志强一直在玩味到底是什么造就了杨志琴这种女人?想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归结于爆竹,红爆竹,因为村里还没谁家生了女儿打爆竹的,她杨志琴是唯一一个,而且还是一挂一百头的——一般意思下就可以了;强悍如此,还能说些什么,还有什么好想,直接认命罢了。
奈何不了杨志琴,杨志强是只能认命,但他也要活命的。“她命好,以后注定是什么都不用愁的;妈的,老子呢?命不好,以后怎么办哟?”唉声叹气,真真迷茫至极也。
阵阵困意袭来,再剧烈的胡思乱想也挨不过无边的暗夜;他本指望杨志雄回来能给他指点迷津呢,谁想他自己更麻烦。两人就这样醒一阵眯一阵,等下半夜杨朔喝饱奶闹了闹,便一觉睡到大天亮了,还是杨国庆在窗外叫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