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刀,是你亲手所铸的,也是你亲自赠我的,这刀里,有你对我的情深。这是一把长情刀,我却只能做一个无情人。
一,
这把刀,是你亲手给的,你说让我好好保护自己,可是我连你都保护不了,那我要这刀,又有何用!
那天我刚刚做完任务,身上还沾着别人的血,还未来得及换下这身染血的黑衣,就被首领派人把我召至大厅。还未走进大厅,就听到了里面闹哄哄的声音,有很多人在内,我屏住了呼吸,放轻了脚步。
踏入的一刹那,脚刚刚抬起跨过门槛,正准备进入厅堂,就看到了跪在正中央的那个红色身影,阿朱。脚步顿了度,但还是若无其事的向首领走去,唯有手里紧紧握着的刀,知道我此时的挣扎与痛苦。终于还是被发现了。
我向首领行了礼,微微侧身,“不知楼主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所为何事,这地上所跪之人又是为何?”
首领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白黎呀,你刚刚回来,按理来说应该让你好生休养,但今日之事实在有些紧迫,尽快处理才是上上策,是以才召你过来。”
我在一旁颔首作答,“楼主说的极是,不知,有何是属下可以尽力效劳的?”
首领轻声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楼里有个不知廉耻的婢子竟敢肖想她的主子,这种儿女情长,在这楼里,是最最不该有的,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头往下,低了一寸,眼不动,却有一道红色身影,“楼主所言极是。”
我的头低着,一直低着,看着那道红色身影从我眼前被人拉走,拖至一旁,耳朵却不得不听着那些皮鞭抽打在她身上,抽得噼啪作响,她却没有哀嚎一声,只是在那不声不响,在我的不远处,咬牙硬挺着。
我握紧了手中的刀,我想杀人,也许只要一抬手,我就可以杀了那个人,像无数次执行任务那样,干净利落,但是我不能。我动了,她就会死,我动了,就证明我们情投意合,我动了,就说明她是我的软肋。而我,作为杀手,是不能有弱点的。
我拿着刀,却不能出鞘,空有武艺,却不能妄动,什么都不能做,我该拿什么去将她保护。
二,
我跟她说好的,“以后呢,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你不要怕,一切有我在。”
那天我心情甚好,刚刚从决斗场里出来,九死一生以后再次见到阳光,感觉还不错。却看到一旁的角落里,一群人围在墙角,嘴里在骂骂咧咧,手还在推推搡搡,我眯了眯眼睛,大喝一声,“喂,你们几个,在那鬼鬼祟祟干嘛呢!”
那些人如惊弓之鸟一般,向我行了礼以后就仓皇逃窜,待人群散去,我才看到躲在角落里的那个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踩脏了,头上的发髻也被人扯散了,很狼狈。眼睛里是盈盈的泪水,却咬着牙不让它落下,很坚强。
我穿着一身黑衣,上面还沾有别人的血,虽然看不见。我想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但我害怕身上的血腥味会吓到她。
我站在她的不远处,手心向上,向她微微伸出,她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有些羞赧,正想着把手收回袖中,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她把手放在了我的手中。她的手真的很小,而且很软,不像我们习武之人的手那样,布满粗茧,沾满杀戮。
我稍稍用力,将她拉起,扶好站稳,微微后退一步,“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她摇摇头,擦擦泪,看着我,“我叫阿朱,我没事,今天的事谢谢你,白黎大人。”
她的眼睛刚刚被泪水浸染,还微微湿润着,红着眼眶,皱着鼻子,这本该是个让人呵护怜惜的娇弱女子,身上却有着和刀剑一般的犀利锋芒,使得她不卑不亢的向我行礼答谢,自有一番风骨,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小事情罢了,以后你就说你是我的人了,我罩着你,谁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我把她送回住处,原来她是一名铸剑师,没有武功的她,难怪会被人欺负,要不要以后教她一些简单易学的武功,这样就不会被欺负的那么惨了。
那个时候,我以为杀手只是以杀人为生的一种职业而已,相比其他会有些血腥,但始终我们还会是个人,是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的。但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错的离谱。
三,
我以为杀手的生活只是如此,杀杀人,打打架,赚赚钱,但没有人告诉我,杀手除了会杀人以外,还不能有情,不能有任何感情。
我们每个人从三四岁因种种缘由来到了这座楼里,为的就是成为一名合格而且出色的杀手。我们从进楼之初,就会有一只小狼狗,陪着我们吃住,跟着我们练武。我管那只小狗叫小黑,虽然它其实长得很白。
从前,只是小黑陪着我长大,后来,是小黑和阿朱一起陪着我。我教阿朱习武的时候,小黑在一旁看着,清晨我在练武的时候,阿朱和小黑或静或动的一起玩闹着。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未长大,尚未懂得世间的残酷,只知道我们这样简简单单就好。
只是后来,阿朱要忙着为我们这一批杀手开始铸造刀剑,而我也为了早日可以接任务赚钱,更加拼命练武,为的是更好完成任务。
那天晚上,我们在为明天的出发而做准备,所需的刀剑也由铸剑师陆续分发到每个人的手里,阿朱也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大刀,她说那是她亲手所铸,她说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万事小心,她说这把刀会保佑你平安归来的。
我们都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去杀人,第一次离开小楼去到外面,都难免有些激动和紧张,但是第二天清晨的一道命令,如同寒冬的一盆冰水,将我们泼得惊醒。“我们必须用刀剑将陪伴我们的狼狗亲手杀死,才可以真正开始执行任务,外出杀人。”
身为杀手,只有心中了无牵挂,绝情绝爱,才是一名合格的杀手,才能出色的完成任务,而不会有软肋,不会被羁绊。只是这些道理和事实,没有人会告诉你的,这些,只能你自己参悟,从生活的血腥中。
四,
我拿着我的刀,对着天地发誓,与我的首领做了一个交易。
那天的刑罚,一鞭又一鞭,抽在她的身上,就是为了告诉我,我不该动情,我不能有爱,因为我还不够强大,我甚至做不到好好保护她。
那天以后,她被抽得皮开肉绽,血流了满地,我站在她的不远处,却没有如初遇那般向她伸出双手,也没有向从前那样为她张开双臂,只是握紧了刀剑,低着头,转过身,就此离开了,徒留一身红衣和一地鲜血。
我出去做任务了。此后的岁月里,我没有再来看过她,每次回到楼里都是匆匆回匆匆走,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风餐露宿,我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不知道她的伤有没有好,不知道她是否还安好。关于她的一切,我都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拼了命的接任务,疯了似的杀人,就是想要尽早完成那个不平等的约定。再等等,马上就完成了,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一定可以把名单上的人都杀了。这样我就可以带她走了,可以永远的保护她,不会再让她受委屈了。
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大刀撑着摇摇欲坠的我,我努力的站直,用白色布帛擦拭着刀上的鲜血,再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就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去。
刀,依旧很好,她,应该也很好,我们,以后都会很好。
五,
我怀着这样的信念回到了楼里,只想着马上见到她,带她走,和她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她已经先走了,在这北邙坡下,永远的沉睡在这里,和这座小楼一起共存亡。
昔日她为我铸刀,希望我平安归来,当日我拿刀,为的是保护好她。可是如今,刀依旧,人已亡,那我要这刀,那我要这条命,又有何用!
我拿着她给我的刀,跪在这北邙坡下,没有墓碑,只有青青野草,我连她在哪,我都不知道。当初的我不能保护她,如今的我甚至不能找到她。我跪在地上,刀被放下,我哭的像个孩子,却再也没有人会轻声把我安慰,在这世间,终究只剩我一人而已。
后来的我,知道她是因为伤势恶化导致的病重,我想这也许是老天对我懂得惩罚吧。当日我的不辞而别,当日的转身离开,当初徒留她一人在地,如今,活该我一人在世。
我养的小黑,陪我的阿朱,这些,都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只有一把沉默不语的大刀陪着我。我再也没有软肋,没有弱点了,我成了最出名的杀手,我有很多很多的钱,却说越来越少的话。楼主说如果我想走,随时可以走,我摇摇头。没有了她,当初我想要的所谓自由,不过是一场笑话。
我喜欢到北邙坡下,扛着刀,带着酒,对着那片随风飘曳的花草,不说话不言语,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酒,看着那片草地,那里,有我的阿朱。
六,
我慢慢的擦拭着我的大刀,一点一滴,擦得细致而缓慢,因为马上,又要杀人了。刀剑雪亮,可晃人心神,在眨眼之间取人性命。
“小白,你去看看有没有其他漏网的?”“恩。”
这一战很顺利,很快任务就完成了,很快就可以回到楼里,很快就可以去看看阿朱了。这样想着,压抑的心情似乎也有所好转,手上到处翻查的动作也快了些。
那里有一个水缸,上面压着一块石板,我走过去,抬起了那块青石板。在月光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捂住嘴巴,正用仓惶的眼睛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泪水,多像初遇时候的阿朱,眼中的惊惶与倔强。
我想救她,一瞬之间我做了一个这样的决定。当初我没有保护好阿朱,今天我想救下这个女孩。我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等来的,却不是一只娇嫩的小手,而是一支由弓弩射出的利箭。她,不是阿朱。
最后,我倒在地上,没有呼救,我只是安静的等待死亡,安静的看着女孩踉跄逃走。如果当初阿朱能像她这样逃走的话,那该多好,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会找到她的,然后好好保护她。
杀手白黎,死于一支利箭,死在了一个女孩手里,他的手握着他的大刀,却始终不曾举起,他的刀和他一起,安静的躺在了红色的血泊之中。后来,他们被葬入了北邙坡下的草地,和阿朱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