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结束探亲假期,去外公家向一对老人告别 。腿脚不灵便的外公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忙着做饭的小姨和我拉着家常。外公突然用无锡方言说了一句:“今天是瞎子”,我问小姨是什么意思?小姨也是一脸问号,外公高枕无忧不解释。或许是更加熟悉这吴侬软语,很快被我猜出来——今天是夏至。难得他老人家八十五岁高龄还关注着二十四节气。
小时候和外公一样睡懒觉,外公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撕掉昨天的日历,对着墙上的一本薄纸日历研究研究今天几号,节气如何,宜如何忌如何,厚厚的一本劣质日历订在墙上,一天天薄下去,即将撕完的前几天就会有本新的高级一些的准备好。顺便捎回来的还有几条冰冻大带鱼,在炉边化开后,外公细细地处理干净,用剪刀剪成一段一段放在搪瓷大碗里,添油,加调料,然后上屉一蒸,那道风味回味在我整个童年。我和小姨大快朵颐后,外公才取了酒,慢慢品起来。记忆里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北疆少有人会烧的海货,红烧肉,皮薄肉多的大饺子,红豆沙包子,麻花,软绵绵的土豆丝,就连外婆的烤红薯也比妈妈烤的香。
因为太瘦弱像是营养不良,得到长辈们的格外偏爱,我寄养在外婆家的那些好日子里,年长的小姨和小舅陪着我一起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大家很是迁就我,有年冬天,为了学会扎好看的宫廷灯笼,全家一起帮我找玉米秸秆。舅舅的小书柜被我翻了几遍,漫画最受欢迎,有个阿根廷的小男孩横穿南美大陆找妈妈的故事历历在目。大部头的报告文学勉勉强强,女排的故事不错。我从《奥秘》杂志知道了UFO!最后机械原理我也没放过。大概是好奇为什么有只老母鸡在闹钟里点头,我拆了闹钟,可再也装不回去了,舅舅也没能修好。我有时太无聊,舅舅教我对着墙打乒乓球,基础练的好,所以现在我是个乒乓球高手。
刚记事时有一次外公送我回家,中午吃得饱饱后就出发,他穿起北疆老头传统的黑条纹老棉袄,把我背到背上,外婆为穿着厚厚花棉袄的我盖上羊毛蓝头巾,一路上外公一次也没有放下我休息,累了就站一会。我趴在他宽厚温暖的背上,从头巾缝隙里看见冬季傍晚白雪覆盖的一望无际的田野,没路趟雪而行,外公的脚步踩着积雪上咯吱咯吱响,偶尔看见野兔子小巧精致的爪印烙在雪地上,一两棵小白杨光秃秃的枝丫孤寂地矗立在茫茫雪原。快下雪了,铅云密布。外公默默地缓慢而坚实地一步步送我回到了家里,走了太久,被放下时我脸庞红扑扑的站立不稳,外公的帽子和眼眉上有白色雪粉。
大概隔代的亲情更加亲密,大些的儿女们各有家事纷争,叛逆青春期的小舅和小姨与父母冲突不断。外公喝了酒,微醺略带卷舌的与我和弟弟逗笑,很是开心,看着花甲之年每天喝得面红耳赤酒仙似的摇摇晃晃的外公,为了哄他高兴,在他为儿女伤心时我总是讨巧地说些让他开心的话。酒后外公偶尔也哭起来,大概回想一生,沧海桑田。断断续续地我知道了他的故事。当年抗美援朝预备役部队的外公,没有上战场,1959年携家带口自江南故里支援边疆,转眼60载,辛劳一生,他乡变故乡……
再次站在这快乐的院落里,相伴七十五年的一对老人,至今牵挂儿孙。不识字的老外婆居然喜欢韩剧,很好奇她是如何理解的,也还是那么勤劳,农家小院井井有条。外公威严尤在,仍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孙女们,偏爱自小带大的外孙和外孙女。
多么希望能够圆了老人的心愿,带着他们再次回到二十多岁就远别的家乡,虽然故乡已经不是六十年前的模样,但外公外婆一生难改乡音,亲切的吴侬软语,抚育了我,在我的心灵里种下了乐观的种子。两位老人是我生命里可贵的财富,我的精神里有他们的朴实和善良,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像他们一样,认真努力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