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疯

天好阴，大片大片的乌云连成了片，将整个天空罩的严严实实，天光无力的穿过云层洒向大地，灰蒙蒙的，透着浓浓的萧瑟之气，凄凉，入心的凄凉。

这两天的早晨，田野、山间，时不时的传来鞭炮的炸响。又是一年清明节了，人们正忙着扫墓，用他们各自的方式祭奠祖先，慎重怀远，表达着哀思之情。触景生情，这一切不由得让我又想起了慈祥的奶奶，“奶奶，您在天堂还好吧？”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奶奶离开我已经二十多年了。那是1999年的劳动节，我和弟弟两家人，刚刚探望奶奶回到单位，5月4号就接到奶奶摔坏了髋关节的消息。我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已经八十八岁的奶奶，身体肥胖不说，还是个小脚的老太太，即便拄个拐桂，走起路来依然是颤巍巍的。于是我们马上折返回老家。奶奶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了，看着表情痛苦的奶奶，谁都能想象的出老人家当时所承受的痛苦，真是心疼啊。姑姑叔叔们商量后，决定送到北京的某个医院住院治疗。在我的潜意识里，奶奶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谁成想，仅仅二十天的时间，奶奶还是扔下了我们撒手人寰而去。

虽然过去已经二十多年了，但奶奶去世前后的事，至今想来依然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奶奶去世的头一天晚上，轮到我和弟弟，当然还有父亲（父亲几乎在旁边的床上睡了一个晚上，挺无语的事），三个人值班。前半夜，我和弟弟一直陪着奶奶唠家常，那时奶奶一直很清醒，虽然耳聋，但一点都不糊涂。我还帮着奶奶洗了头，梳理了一番，挺精神的一个老太太。后半夜大概三点多钟的时候，奶奶就开始意识不清，而且出现了各种器官的应激反应。大夫护士们过来抢救了一番，我和弟弟一直陪在奶奶身边安抚着。其中一个护士的话无意中让我走了心，“这个时间点往往特别容易走人！”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难道奶奶真的挺不过来吗？”当时心里特别害怕。还好奶奶被抢救了过来，但再也没能跟我们正常交流。

随着天光放亮，窗外的大雨也渐渐停了下来。家中所有能到的人都聚在病房之外，大夫特意交代了奶奶的情况，一句话“不乐观””。继续住院还是回家，成了大家争论的焦点。我和弟弟的意见正好相反，我希望继续住院，即便奶奶醒不过来了，但看着吊着的液体，我心里就踏实。而弟弟完全反对我，说我太自私了，太不懂奶奶的心思了。的确，他平时跟奶奶聊的话题比我多多了，奶奶的心事他最懂，所以他希望现在就接奶奶回老家。正当我们焦灼的想说服彼此得时候，病房里的奶奶居然拼劲了最后一口力气，大声的喊了起来。我们立刻跑到奶奶身边，弟弟哭着抚摸着奶奶的头：“奶奶，我明白您的意思，咱们现在就回家，现在就走。”一直没有清醒意识的奶奶居然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微弱地“嗯”了一声。那一刻我也终于明白过来了，还是弟弟明白奶奶的心呀。于是，所有家人马上忙乎起来，办出院的、开药的、准备氧气瓶的、收拾物品的……大概一个小时后，我们将奶奶抬上120救护车。是的，奶奶用她特有的方式，亲自为自己的生命做出了选择！

还是那句话，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那天的事依然历历在目。我和弟弟从小是奶奶带大的，对于童年就失去母爱的孩子来说，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疼爱我们的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的陪伴了呢？不能想象！于是我和弟弟分别跳上车，一边一个拉着奶奶的手，安抚着老人家。没想到我老公和弟妹也跳了上来，分别坐在我和弟弟身边，也握着奶奶的手，轻轻的安抚着。抬头看到他俩严肃的眼神，真有说不出的感激，善解人意的好人怎么不让人感动。家中的长辈们也投来赞许的眼神，“她奶奶真的没有白疼这两个孩子呀！”大姑泪眼朦胧的喃喃自语。

120缓缓的启动，向着老家的方向开去。吸着氧、吊着吊瓶的奶奶极其安详的躺着，笑眯眯的握着我们几个的手，慈祥的看着四个孙辈的骨肉，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一路上奶奶都很配合，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痛苦。但我知道，奶奶的肾脏、心脏等等重要器官已经到了衰竭的边缘，这是医生刚才就告知过的。如此平静的表情下，到底忍耐着怎样的痛苦煎熬呀？想想刚才奶奶拼尽全力的大喊，再看看眼前极其安静的奶奶，我好像真的明白了：什么叫落叶归根的满足与心安。

不知道落叶归根的观念是来自人的本性呢，还是源自传统文化的熏染，我曾听过很多人讲，希望自己老了以后，能够回到生养的故乡。我想这应该是我们中国人，最美好的观念吧！饮水思源，感恩一方土地的滋养，当走完人生的旅途时，回到养育自己的家园，让生命在此圆满的画上句号，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不是另一种圆满呢？是否满足了也就心安了呢？不知道别人，但奶奶接下来便清清楚楚的告诉了我答案。

大概一个多小时左右，我们就到了农村的家，奶奶绝大部分的生命时间，就是在这个老宅子里度过的。大家温柔地把奶奶抬下120，然后轻轻的放在床上，此时奶奶的意识依然清醒，依然很安静，也没有任何的痛苦表情。姑姑、婶婶们上床给奶奶整理被褥，我在床边整理奶奶要输的液体，大家都在有序的忙碌着。忽然奶奶开始“嘟嘟嘟”的说话，就像跟谁交流着什么，而且越说越起劲。但谁都听不懂那语言，二姑还开玩笑的说：“这老太太，说啥呢？”我也好奇的看着奶奶，依然嘟嘟嘟的发出声音，不急不躁的很平静、很安详、真的好像跟某个我们看不见的人说着什么。大概十多分钟的时间，声音渐渐小了很多，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声音，然后吐出最后一口气……然后，彻底的静了下来。

从躺在熟悉的床上到吐出最后一口气，仅仅半个小时，奶奶便心满意足的、安详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一辈子的爱都留在了子子孙孙的生命里了，此时再多的言语都是多余的。奶奶就这样静悄悄的走了，留给我们却是永远的怀念……

失去至亲的痛苦撕心裂肺，世间再无最疼爱的人是何等的孤苦无依……眼泪成了接下来几天的磅礴大雨，不能看奶奶的遗像、不能听那悲伤的音乐、更不能触摸奶奶生前所有的一切……明知道终归有这样的一天，但依然怨恨来的太早，早的让人措手不及，手忙心乱。这所有的一切能不让人伤心欲绝，难以释怀么？但是，就在那一刻，忽然让我止住了哭声。

出殡的那天晚上，天空黑漆漆的，没有一颗星星，我们用家乡的风俗送走了奶奶。回到家里，坐在奶奶躺过的床上，十多年跟奶奶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一下子涌上心头，难以忘怀，唯有泪水才能宣泄内心的疼痛。这时疼我的大姑把女儿领到我身边，“月月别哭了，你闺女看见你奶奶上T堂享福去了。”我怀疑的看看大姑，然后拉过女儿的手，6岁的女儿懂事的跟我说起她刚刚看到的景象，“妈妈，刚才大姥姥拉着我在后面跑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人，慢慢的飘到天上去了……”看着一脸认真的女儿笔画着她的所见，我的情绪也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大姑跟我说：“这是你闺女主动跟我说的，我还怕她撒谎，重复问了她好几遍，说的都一样。看来你奶奶确实去T堂享福去了，因为你奶奶走的时候，穿的就是蓝色的衣服呀，你也别伤心了啊！”

怎么说呢，我是学着辩证唯物主义长大的，但那一刻，我却宁愿相信有个“T堂”，宁愿相信人有L魂，宁愿相信，行善积德了一辈子的奶奶老人家，去到了一个美妙的世界，去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在那片美丽的所在，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更没有疾病，只有无限的快乐、自在和清凉。奶奶去享福了呀，我该高兴才对，这样哭哭啼啼的成什么了？于是，我笑着将女儿紧紧的搂在怀中。

有人说，时间是无情的，因为它会带走所有你爱和爱你的人。而我更愿意说，时光也是有情的，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诞生在时光的某一个瞬间，在它的怀抱里成长成熟，秉承着祖辈们传承下来的爱的基因，向世界散发着爱的光芒，最终成为天上璀璨的星光，让所有看到我们的人，都不会迷失人生方向。

天依旧阴沉着，但奶奶的慈祥与爱护，早已化作生命中最美的星光，内心有光的人除了笃定和温暖，还会惧怕夜的黑暗与冷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