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
月光下树叶沙沙作响，几只乌鸦喳叫着落在枝丫上。云层越来越厚，月光渐渐褪去，风却渐渐大了起来。
我忽地从床上惊起，喘着粗气，抹了抹冷汗，不经意间看见窗外的那几只乌鸦，总觉得它们在看着自己。
“老瞎想...不可能的吧...”摇摇头，我自嘲了一下，“最近老做噩梦...唉...”扯了扯快掉在地上的被子，喝了一口桌上的水，我又躺下睡了。
窗外的乌鸦喳叫着飞走了，留下风里乱飞的羽毛。
桌子上的时钟指向了00:00
“好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脑子里变得迷迷糊糊的，好像充斥着肮脏又让人作呕的迷雾。总感觉好像被重物挤压一般，又像是陷于沼泽中，想要挣脱却是越陷越深。无数的声音在脑子里旋转回响，好像在呢喃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迷雾和声音在一瞬间都消失了。
等到意识过来，脑子里的我坐在一个大得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圆状教堂中。圆的中心是一处空地，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空地之外，就是数也数不尽的观众席和密密麻麻的人影。猛然发现，周围有几个观众是我现实生活中的亲人，上司和同事，当然我的闺蜜小鸽也在里面。
“啊...”我无力地长叹道，“又做噩梦了...”
“大家晚上好哟！欢迎收看女仆酱的私人小节目！”突然一束暗影降落在空地上，形成了一个身着女仆装，却戴着半黑半白的笑脸面具的黑发女子。
“呃，这噩梦还挺有真实感的。”这几天一直都做着噩梦，逐渐习惯了。不过在梦里梦见身边的人，这倒是挺少见的。
“在大家提出疑问之前，女仆酱要先说明几点哦！”面具女仆边说着边拉开椅子坐下。
“算了，反正也只是个梦。”我自顾自地想着。
“第一点，其实呢你们可以理解为不是也不仅仅是你们自己做了这个梦，”面具女仆想了想，“而是女仆酱通过一定的方式引导和进入了你们的梦境哦！”
“第二点，醒来之后你的亲人、恋人、同学、上司、同事甚至是路边早餐店卖油条的老大爷可能会跟你说起同样的梦的原因是，他们都在这个时间做着同样的梦哦！当然啦，在这里你看不清他们，更不能与他们进行沟通的原因同样也是因为这只是你的梦哦。梦境之间可是没有办法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呢！简单理解的话，就是女仆酱的作用，使得你们在这个时刻做着同样的梦，并在这个每个暗夜国的人都会做的梦里告诉你们同样的信息哦！那这是不是科学的作用呢～谁知道呢～”
“第三点，女仆酱在这里所说的每句话都是为了引导你们内心深处最丑陋的恶...嗯...具体什么意思女仆酱也不太清楚诶！只是主人要女仆酱这么说的呢～”
“好啦！该说明的女仆酱都说了哦，接下来就是女仆酱的演讲啦！嗯嗯，女仆酱也很紧张呢...要在8000多万人的面前讲话真是好紧张呢...让我来问问敬爱的科学教领袖，嗯？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对对，大主教大人，女仆酱该怎么做才能放松下来呢？女仆酱真的好紧张诶～哈？诶？！无可奉告？真小气呢！”跟这个自称“女仆酱”的面具女仆对话的那个人影手舞足蹈的貌似很激动。大概因为是我的梦，我并没有听见那个人影说了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你们无比敬爱的科学教好像要出台一部《互相检查制度》呢！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以后跟你们的父母，恋人或是好友嚼舌头时也要小心他们给你捅刀子哦！真是令人遗憾呢！他们已经开始试图利用蝇头小利来瓦解你们之间的信任，你们却只能默默地接受，还要违心的替他们鼓吹制度的合理性。看来以后私底下跟你们的至亲之人偶尔抱怨一下现实生活的糟心，都要成为过去式了哟！”
面具女仆一手托着腮，一手在桌上胡划着什么。
“你们每个人的意识里都会这么想，这仅仅是一个梦而已哦！只是一个梦，只要我醒来，该吃的饭还是要吃，该喝的水还是要喝，该听的话也还是要听的。所以啊，在梦里杀人不是违法的呀！
在现实生活里装孙子的我才会有意识地做这个梦，才会在这个梦里说着现实中不敢说的话，做着现实中不敢做的事，真是痛快呀！偶尔能在梦境里意淫一下这些可恶的家伙被自己摧毁，践踏，消灭的惨状也是一种不错的宣泄呢！哈哈哈！哈哈哈！该死的科学教！该死的科学教从核战后就一直统治着我们，瞧瞧他们把我们美丽富饶的暗夜国搞成什么了！颁布沉重的课税来压榨我们，用卑鄙的手段杀害理想主义者，通过严刑苛法消灭所有反对的声音，用各种先进的设备监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可真是社会的寄生虫，各种手段吮吸着我们的骨髓，坏得彻底呢！哈哈哈！恶魔啊，在哪呢？哈哈哈！把这些坏东西都弄死啊哈哈哈哈！”
“唉，仔细想想看，你们还真是很悲哀呢...习惯了用麻木和缄默来应付现实，却只会在梦境里撕心裂肺地呼唤恶魔的出现来试图摧毁这个肮脏的现实。”
“可是啊，这种用妄想的恶魔来摧毁现实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种悖论呢。妄想的恶魔当然只能摧毁妄想的现实，相对应的，真实的现实，只能由真·实·的·恶·魔才能摧毁哦！”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梦境啊...有时候真的可以唤来恶魔...哦！”
“不可能的吧？”我下意识地想着。
“嗯哼...你们也可以把女仆酱当成恶魔喔！嗯...换句话说，女仆酱就是恶·魔·哟！”
“恶魔嘛，可是邪恶的象征呢，会用他的力量操纵，欺骗，蹂躏和杀害人类的。所以啦，女仆酱也是会杀人的哟！而且啊，女仆酱只会在正午12点的时候杀人哦！嗯哼～第一个会是谁呢～哈～不知道呢～”
“可是啊，你们想想看，在现实中只需一个借口，甚至这个借口根本就是荒谬至极的，该死的坏家伙们就能把说话者扔进监狱或者直接杀害。而现在呢，只要你们愿意，这些及贪婪由可恶的坏家伙们就会如·你·所·愿·去·死·哦！来吧！来吧来吧！大声告诉我啊！第一个倒霉蛋会是谁呢～好期待明天12点呢～啊～女仆酱快要忍不住了～怎么办呢～”
面具女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音调却越来越亢奋，近乎一种极度想要宣泄的欲望。
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痛苦不堪的记忆疯了一般往脑子里涌去，浑身却因为莫名其妙的兴奋微微颤抖着。
啊...啊...好想弄死那个王部长啊...啊啊啊！那个禽兽！我近乎抓狂的想起第一次去采访他。我以为时间久了就能埋葬痛苦，可是伤疤再一次被揭开的时候痛苦还是那么真实。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肮脏的现实中，谁又不是肮脏的活着呢？
面具女仆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黑色的箱子，在里面摸出一张纸条。“嗯～这次的幸运儿是...我看看...是那位观众哦！”手指指向了我。
“新闻部王部长，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折断它的脖子。”我已经无数次的在梦里“杀死”王部长了。
“如·你·所·愿·哦！”
面具女仆的话里有着某种难以摆脱的疯狂，迫使着所有人与她疯狂。
“好啦！已经1点了哦！感谢收看女仆酱的私人小节目！我们明晚再见喔！”
随着面具女仆化为一缕暗影，整个画面一瞬间支离破碎。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地看向闹钟，刚好指向1点。
这应该...只是梦...吧？
“哈哈哈！这次连在梦里杀人的胆子都没有了吗？小塔啊你真是个怂货！”我无力地坐在床上，自嘲道。
上午
“小塔，还不起床啊？再迟到社长又要开骂了哦。”门外传来小鸽的声音。
“哦...起了...”睁开沉重的眼皮，瞥了一眼桌边的闹钟，啊...又7点了。
啊...该死的噩梦，一晚上就没睡安稳。
洗漱完后，本来还想着在餐桌上跟小鸽讲一下昨晚的梦吓吓她，可是一想到最近准备出台的《互相检查制度》，我又缩了回去。而且今天是我们报社就这个制度专访新闻部王部长的日子，还是我作为我们报社代表出去的，更不能瞎想了。餐桌旁的小鸽大口大口地吞食着食物，好像一点事也没有。“就说嘛...一个梦而已。”我安慰着自己，没再想下去。
赶到新闻发布中心时，已经是上午10点了。办好所有的手续，我和小鸽带着采访要用的设备通过了安检处的检查，来到专访室等候王部长。专访室也就一个100来方大的房间，安置着几套沙发，巨大的壁画上悬着一个老式挂钟。11点报时的时候，挂钟里蹦出一个一指高，表情看上去挺沮丧的小丑。
真正采访王部长的时候，已经是11点半了。
“王部长，我们想问一下，这个制度的出台是为了达到什么愿景呢？”我边快速地整理着王部长说过的话，边示意小鸽把镜头移向王部长，边问道。王部长身后1米开外的两个保镖从进来一直站到现在，倒是一动不动的。
“嗯，我们出台这个制度，主要是为了通过给予一定奖励来鼓励社会风气的自我净化。社会风气的净化不能靠政府的强制扭转，只有靠人民自身的自我意识和提高。我们这个制度，其实是为这个提供基本的法律保障而已。”王部长腆着肚子，时不时看看手上的金表，目光却时不时的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我瞄了一眼挂钟，这才不到半小时呀，我记得我们报社约的时间是11点到12点半呢。我正准备继续发问。
叮叮...墙上的挂钟在12点整点报时。
我漫不经心地又瞥了一眼，小丑又蹦了出来。可是惊悚的是，这个小丑竟然冲着我慢慢地咧开嘴笑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王部长。
王部长突然露出很诡异的笑，脖子随之疯狂地摇晃起来！只听咔嚓一声，王部长的头耷拉下去，两颗带血的眼珠子蹦了出来，人再也没了气息！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拼命地喘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小丑刺耳的笑声，混着警卫的枪声疯狂地涌入脑袋。
啊...原来是真的...吗...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啊...脑子要炸开了...不...不要...不要杀我...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下午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揉了揉晕沉沉的脑袋，我看了看医院窗外，几乎都是手持枪支的警察。即使是隔着房门，也还是可以听见门外警察的走动声。
我试图回忆了一下，却发现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吱呀”
小鸽推门而入，脸色不大好看。
“你好点了么？”小鸽把手中的水果盘放在桌上，问道。
“嗯...”我挣扎着坐起来。
“口录没问题了。”小鸽看了看门外，又削起了水果，“社长的意思先让你回去好好休息一阵子。”
“也好...”我揉了揉脑袋，“最近一直做噩梦。”
“噩梦？”小鸽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唉...今晚买些安眠药回去吧...”我避开小鸽的目光，微微眯起眼睛。
“嗯”过了几秒种后，小鸽回道。
前半夜
在我们住的那栋出租楼楼下，也堆了两辆警车。
一直走到二楼走廊的尽头，楼道里多了不少摄像头。开门的时候，角落里的摄像头发出的微光正打在钥匙上。
灯管过了几秒种后才渐渐亮起来。房间里也被翻得乱糟糟的。
“真讨厌啊。”我心里默念着，“又要整理一遍了。”
我和小鸽都没有说话，各自拿着工具开始整理。
整理完，吃掉凉了一半的外卖，洗完澡，回到寝室已经是快8点钟了。
跟家里人打过电话报了平安，我拿过遥控器开了电视，很快调到榴莲台。
最爱看的电视剧已经播完了。
索性扔了遥控器，仰面躺在床上。
管他呢。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3017年11月11日，星期日。欢迎收看晚点电视台新闻播报节目。我是主持人...”
啊...已经10点了啊...
打开手机上的新闻APP，点进“热点”模块，快速地扫着标题。
“伟大的圣教领袖，国家首脑XXX对办好“环太西洋政治论坛”作出神圣指示强调，坚持建设以我国为中心的、和平的、友好的、互惠的“环太西洋政治论坛”，确保我国在太西洋的政治领导地位...”
点开了APP里一篇名为“为了更美好的未来，我们颁布了《互相检查制度》”的文章。
“今日，我国正式出台了《互相检查制度》。制度的实施旨在通过举报有奖的形式来提高我国社会风气。作为一个在国际社会有着重要影响力的大国，迫切需要提高人民的素质，进一步强化圣教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手机左上角显示已经10：20了。我又摁了一下返回键。
“今日，由第七军工厂制造的全自动无人飞行器正式交付我军使用。这意味着我军在无人侦察领域迈入新台阶，实现质的飞跃...”
拼命地往下拉着新闻。又点开一篇标题叫“新闻部王部长就《互相检查制度》详细解读---冷静新闻独家采访”的文章。
“今日的晚点电视台新闻播报节目到这里播送完了，感谢您的收看。获取更多的新闻资讯，还可以进入我们晚点电视台官方客户端查看。科学战胜一切。观众朋友们，我们下期再见...”
扔掉手里的手机，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假的...一定是假的...这一切肯定是假的...
王部长肯定没有死...你看电视台都没报出来啊...晚点可是官方喉舌呀...如果是真的，王部长的家属肯定早就闹翻天了...
对了，小鸽为什么说“口录”呢？她是不是在包里藏了什么被检出来了？哼...小鸽这个贱人！
对！一定是这样！
最近附近小偷挺多的，房东才多装了摄像头！说不好今天出租屋进贼了！一会要看看少了啥...算了吧...小塔啊，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有什么值钱的能招贼...哈哈哈哈！
不对啊，王部长说不定吸毒了呢...头摇的那么快，肯定是吃了摇头丸了！对啊！所以电视台才不会播出来的！这种事早就内部封杀了！家属才不敢闹事的！有钱人的想法真是难懂啊！
这年头哪里没有警察！小塔啊，你有什么能耐能让警察跟着你转哪？哈哈哈！就爱瞎想！
那个小丑肯定是设计的人故意这么设计的！故意做的这么吓人的！真是的！这家伙肯定没有女朋友！
哈哈哈！一定是这样！肯定是最近噩梦做多了，精神病都快被逼出来了！晚点不都说了嘛！科学战胜一切！要相信科学！这种迷信的东西，鬼才信呢！
等等...科学战胜一切？之前有这句话么...
管他呢！哈哈哈哈！
“啪！”我用力地往脸上招呼了一巴掌。
哈哈哈哈！我清醒着呢！
不好！快11点了！再不睡可就又睡不着了！
我拨好闹钟，赶忙躺下，眯起眼准备入睡。
过了几分钟，我又爬起来，就着开水吞了一片安眠药。灭了灯爬上床。
每天一片，可以吃半个月呢。
晚安，去他妈的噩梦。我对自己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