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仿沈从文《湘西散记》桃源与沅洲篇所作,时间背景在1930年左右,纯属虚构)
山城游记
山城一带的街镇布局大体相同,入了城门,抬眼便是一溜的皮货药材铺、酒肆茶馆,民以食为天,米店油店自然林立。除此之外,写文书、卖杂耍、胡同里四处流窜卖狗皮膏、药冰糖葫芦的更不在少数。本地的出产,最有名的当属蓝靛,蓝靛本是草本植物,用来治疗胸痛咳血、小儿惊痫疗效俱佳。又因它天生亮丽的蓝色,染在布上久洗不坏,水亮通透,是最佳的染料,颇受人喜爱,所以通街之上,最气派显著的,竟是蓝靛牙行的铺面。
小城南侧,靠山的一边,沿街是一排玉石店,专做玉石加工买卖,所售玉器精巧玲珑,十分精美。再钝的玉石经了本地匠人的巧手便能琢出碧绿欲滴的酒杯笔架等,纵是不会写毛笔字的旅客,见了也难免手痒买一只回去。
本地人爱吃辛辣,县城中央便有一条狭长如蛇的食街,常年车水马龙,挤满了本地土著和外来客商,其中也不乏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街上照例铺的是四四方方的青色石板,路宽不过四五尺,石板缝隙黑乎乎绿油油,说不清是积年的油脂还是绿苔。两边一溜木竹结构的食肆,挂满小旗子状的洋布招牌,招牌上总免不了几笔浓墨重彩的“正宗”“百年”等语,风一吹,各色招牌便伶伶俐俐地随风抖动,像是联大开会时的万国旗。
本地少有省城“香满楼”、“天下阁”之类气势逼天的大饭店,多的是专营本地小吃的饮食小店,往往在靠街的一边置一案桌,案上托着几个径长二尺的青白瓷盆,盆中小山般堆着刚炸好的洋芋,那洋芋抹了十足的辛香料,鲜香刮辣,通体油光,中间又点缀着几片翠绿的香菜,食客见了,难免诞液大作,脚下便走不动了。烤猪脑也是当地的名菜,猪脑鲜嫩,先得用牙签剔除藏在表皮沟壑里的血丝,只留下雪白肉质,再切块,用小火慢烤,待将熟时,淋上辣油,再撒上一把香菜、辣椒、大葱等,登时浓红细绿,蒸香泼辣,色气招人。近傍晚时,食街上往往水泄不通,空气里混着人的呼吸与菜的香气,风一吹,烟火气便挤满了人间。
山城靠山,沿山一带,依着蜿蜒的山势修着层层叠叠的吊脚楼,吊脚楼里住的,有寻常本地人家,也有来往行商的客商、卖力气为生的脚夫等。不能例外地,也多的是独倚栏杆卖笑的妇人,这些女子多是苦命人,有外乡来失散家人的,有父母病死没了生计的,也有天生孤儿挣扎着成人艰难度日的,一样人有一样人的境遇,但归宿却大抵相同。
山城是两江交汇之处,码头上行商、军户、脚夫、水手、伙夫来来往往,这些人白日里卖命奔前程,到晚间免不了想松泛裤,舒畅一番,山沿边的吊脚楼便成了最好的去处。其中的妇人,资貌虽然参差,但胜在卖价实惠,有时不过一顿饭钱,便能颠来倒去快活一整晚。也有出手豪爽钟情的军户、水手,泊岸时包定一个女子三月半年,来年回来时,依然再找回故人,只是往往众里寻他,却不得桃花面了。
人体的私处,本是脆弱的所在,需要精细保养,现要它常年开门迎客,登门踏户的又多是莽撞粗野、不事清洁的山野汉子,免不了藏污纳垢,日子久了哪有不生病的。这样的病,轻则瘙痒、起疹,重则溃烂、发烧乃至不省人事。入本行的妇女,或有相熟的医生,私下里开几服药、打几针,再将营生停一停,或许竟能奇迹般好转;但多的是不知所以的糊涂人,以为各种草药、丹丸竟有奇效,敷一敷便能好转,大多却越治越烂,更有勤奋自强者,强忍着也要靠门迎客……因此,吊脚楼中的女子多半难以终年,有的自己死在居处,放臭了才教人知晓,城里便有专门殓葬的老妇人,戴着斗笠、围着白色的面巾,将那放臭了的尸身用席子裹了,再拖到一个无人问津的土穴里埋了了事,一个鲜亮的女子,便就此成了荒野的孤魂。
听说近些年,地方的乡绅起资捐了一座慈善局,专门赈济孤贫无依的孤儿妇女,使之不至于沦落娼门,但收效并不显著,吊脚楼里的生意依然红火。吊脚楼下便是山城的最大的码头,到了的夜里,平静的江面上,有低沉委婉的小曲和男人爽朗的笑声从浮船上飘来……
山城里的人,或许各有命数,这里的人笑,或那里的人哭,大多都不由自己,只能奔走脚下的路,挣扎着,也要过完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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