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这四月的最后一天里,东方破露,在一声声犬吠里,我难以入眠。
晨曦的光,像是未全开的河蚌,已有些盈盈的光泽。
墙上的时钟划过了五点的格子,树上的鸟雀开始吟唱,这一段段谱曲里,含着人类尚且无法知晓的秘语。
我掀起粉色的帘子,左一个,右一个。
我爱的人,在那东方的源起,正睡得酣甜。
我蹑手蹑脚地起来,透过窗棂,张望那寸土地,风中摇曳的树柏,墨绿墨绿,像一幅深色的山水画,镶嵌在这个静谧的时光里。
母亲已起来了,我听到了门扉的响动,那是搓洗衣服的啧啧声,然后是父亲的晨起拖沓的脚步声,天气尚早,路上还未有行人的过往声……
这一下白,白得耀眼而敞亮。
就在几刻钟前,我的孤独还无处安放。
这些日,总难以睡得深,有时四处安静无声,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和均匀的呼吸声,也难以伴入眠;
有时会因为外界的小小嘈杂声,而像梦中惊醒了般,不再合眼;
有时只是做梦,梦里还和现实搅合的,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02
想来,这年头足足四个月了,还未早起过。
便翻动了身,拿起昨晚母亲问我好不好看的衣服套上。母亲说这衣服她穿不下,便与我穿。我不情愿地套上给她看。
我问她,刚才是不是问我弟,这衣服好不好看来着?
她说,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了啊。
我笑笑,母亲是生了两个儿子。但这句话我终是没说出口,怕辜负了母亲的一番好意。
对于美丑的评价,我比我弟的口风更紧。我弟在母亲的要求下,还会回答一句不知道或者随便。我干脆避而不语,真没什么惊艳我的地方,或者并不是我的茶饭。
母亲得意地说,十块钱的衣服,质量好吧!
几乎同口而出,这么便宜?不过这质量是上乘。母亲,总能在这个物价飞涨的大城市里,寻到价廉物美的东西。我问她哪个小店里买的?她说就在西湖边上,一家工厂直销店里。
我信了,那的衣服确实有些实惠。但我从未见过如此便宜的。而母亲都能淘到,这让我不得不佩服她的一双寻宝的慧眼。
母亲,总嫌我不会打扮自己。这点我是没能遗传她的长处。
她有一种与身俱来的才能,就是能把所有的衣服,不管是廉价的,还是昂贵的,都能穿出自己的气质来,显得独一无二的美,仿佛衣服就是为她而生的,在她身上也有了灵气。
母亲的美,与她同时代的人有目共睹,我也能从她昔日的相册里,找寻她貌美的证据,实在是美到人心里去了。
03
或许是她过于受得美神的眷顾了,想超过她的容貌是难的,我就只能一直被嫌弃。
和她出入,我就只能被说不会打扮的份。人家也只是捡好听的说,难道真要说我长得难看,这可下不了台。
母亲白得如出水的芙蓉,而我最多像个秋日里的橘子,母亲五官精致,脸蛋小巧,我却偏像极了父亲,大线条大轮廓的。
人家都挑好看的长,你怎么偏偏选了些不好看的,这是她的原话。
我要是知道,我现在还不是电影明星,这不是老天给的一副皮囊吗?
据说,爷爷的母亲,也是这个大地方,有名的美人,因为是大户人家,更是看得重要了些。母亲也说,刚来家里的时候,太太还在,能从她的容貌和装束里,看到她昔日的花容月貌。
爸爸说他奶奶的时候,脸上也是神采奕奕。
太太一年四季,都会擦雪花膏,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待根根青丝落成白发。那时中国战乱,大江南北能糊口已经算得上不错了,没想到阿太在危难关头,即使后面家道中落了,还保有这份闲情逸致。
这是一种生活的态度,让她活着和逝去了,都从一而终地美。
这基因的传承里,我算是竟挑了些劣质的。但他们也没有嫌弃我,一个劲地夸我长得标致,一脸福相。
这就是亲情吧。情人眼里能出西施,家人眼里也能出。
04
我还未见过大河的宽,大漠的广。
我只出生在江南这个小镇上,这个据说是人杰地灵的地方。
清朝乾隆的行宫也在这一处,古运河上唯一一座七孔桥也在这一处,乾隆的情人水南娘娘也在这一处,好像这个地方本来就产出美,产出美的故事,美的人,美的佳话。
这份爱美、寻美的血液,也流淌在我的骨子里。
可能我不太重于形式,不在乎外在的。
但是。
我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去花店买上几支玫瑰花,插在案几上的玻璃瓶里,看着那娇艳欲滴的花瓣,竟觉得一天这么美好。
常常寻访足迹,在微小的事物里,也能发现它的美。我能把含羞如待嫁的西子,拍出北欧大气的自然风光。
也能把普通、粗燥的木头,用一层层砂纸,打磨的锃亮、圆润,像一块历久弥新的美玉,时时把玩。
偶尔会把路边枯死的植物,搬回阳台,每日细细浇水,来年春天,竟像是疯了一样,新芽娇翠欲滴,长满了一树生机。
……
05
我爱的人,还在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酣睡。
他总日日来我梦里,惹得我一肚子伤心泪。但我竟说不出一句狠心的话来。
他美得出奇,恍若神仙仙子,踏着五彩祥云,常驻足于山峦之巅。
伸手触摸他的容颜,梦里总难有肌肤之亲,我摸不到他的衣角。
几回、几十回、几百回,我们总在擦肩而过,他的眼神里,毫无眷恋之意。我怀念那一日他给我的拥抱,竟像一场梦,不愿醒来。
在这冷漠的明眸皓齿的后面,能隐约感到他的温柔无限。他至上的深情,总不是轻易流出。伤心欲绝处,用纤纤玉手扶着我的是他。
在安塌上,想着他入眠,依着他醒来。然后只我留下一日的惆怅。
循环往复的夜白颠倒里,我一如初心地渴望他的归来。他能给我一夜安眠,慰我一世心安。
他说,如有不知好歹的人扰了他的清梦,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长得丑的,下场是被拖出去枪毙。一种,是长得美的,被拉进被窝一起安睡时光。
我愣愣地回道,我不长得美,也没长得丑,刚刚好要怎么办?
那狭长的眼睛,微微露出一条缝,把我拖入怀中,那就先进被窝再说吧。
这日思夜想的温度,来的突然,却也让我窒息。近距离贴着他炙热的胸膛,让我尽管努力闭着眼睛,也实在难以入眠。
怕轻举妄动,惹了他一身怒火,我只能眨巴着眼睛,眼到之处,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也不能去碰触。
只能微微感到黑夜里,两个此起彼伏的均匀的呼吸声。
睡梦里醒来,什么都没有留下。
昨日的温度,依稀滚烫,其实不过是蚕丝被上,自己的余温。
我被遗弃在这广袤的大地上,剩在时光的匣盒里,在光阴的暗角里流浪。
你会不会来?会不会回来?会不会,我的余生里,都有你?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何须执手问年华,我在这处安放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