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十、度云来(上)
江南之地,从来富庶繁华,游人如织。有一句话说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杭州是文人骚客汇集的地方,无数诗人留下动人的诗篇,其中张继的《枫桥夜泊》和苏轼的《饮湖上初晴后雨》,是流传最广的两首。
知味楼是杭州西湖旁边的一座普通酒楼,规模不大,陈设也只是普通,并不富丽堂皇,但凡是去过那里的人,都会成为常客。知味楼能吸引众多的客人,自然是有其他酒楼没有的特色。
第一,知味楼的厨子,据说是重金从皇宫聘请来的御厨,手艺无人能出其右,很多酒楼在挖角不成之后,便派自家的厨子前去知味楼,想尽一切办法偷师。有的时候,知味楼发现有人偷师,也不叱责,甚至还会让那些人进厨房去学,但那些人,无论怎样努力,也做不出知味楼特有的味道。
第二,知味楼的一整面墙壁,写满了文人为西湖留下的动人诗篇,其中,苏轼亲笔题写的《饮湖上初晴后雨》,更是引得无数人争相一睹。
第三,知味楼的老板,竟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姑娘,长得眉目清秀,口齿极其伶俐。那姑娘名叫冬丽,据说还有位妹妹,名春丽,容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难得一见的人间绝色。多少人到这知味楼来,就是为见春丽一面,但是,外人从未见过她,越见不到就越神秘,想来碰运气的人便越发多了。
一日,知味楼外来了一名奇怪的客人。那人约有二十出头,衣着寒酸,一身风尘,然而却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文雅的气度,回首顾盼也是极有神采。冬丽一见就知道那人必是从极富贵的地方出来,当即招呼小伙计过去伺候着,自己却转身到了后院。
知味楼的后院比前楼更朴素,整个院子没有栽种花草,只是在院中央种了一棵槐树,遮天蔽日地挡去了所有燥烈阳光。冬丽推开最靠右的一间房,闪身进去。屋内的陈设也是知味楼特有的简朴,唯有一桌一椅一床而已。
桌子旁边坐着一个相貌堂正的青年,双目湛湛有神,正埋首写着一本册子。“哥,外面来了一个奇怪的人,我想你肯定会对他感兴趣。”冬丽呱呱地说着,一把抽走了青年手中的笔。青年抬起头来,对冬丽叹道:“你啊,就是沉不住气,遇到一点事就大惊小怪。”冬丽跺脚,急急道:“哪里是沉不住气,那人真很特别,他一定有故事。”青年看着冬丽着急,不觉笑了:“好吧,我立即去看看,可好?”冬丽拽着青年的胳膊,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道:“快去快去,迟了他会走掉的。”
青年随着冬丽出去,一眼就见到了坐在角落的那人,长而瘦劲的手指轻叩着桌面,吟道:
“满城风雨絮飘摇,灯下黄昏马萧萧。一骑绝尘天涯去,从此只影暮与朝。
弹剑作歌听风雨,惊破归梦来路遥。纵有丹心诉君听,哪堪无常人事夭!
剧饮千杯男儿事,倾谈阔论意兴高。玉壶频侧俱欢畅,醉里乾坤心相交。
得一知己死无憾,来日还可把君邀?料得他年重聚首,江风微微浅浪涛。”
再看那人,寒衣难掩一身的气派,眉宇间流露出骄而不狂的尊贵,当真是人中龙凤。青年轻轻一击掌,走到那人面前,道:“兄台赋得好诗,叫童虎忍不住想与兄台饮酒倾谈了。”那人指了指桌上的酒杯,笑道:“酒杯只有一个,要如何饮?”自称童虎的青年丝毫不介意那人不露痕迹地拒绝,招手示意冬丽送上两坛子上好的竹叶青,拎起一坛灌了一大口才道:“饮酒一定要用酒杯?”那人大笑出声,抱起另一坛也灌了一大口,道:“痛快,痛快!离家两载,再也没能与人这样饮酒。在下史昂,今年二十有一。”
童虎咕咕地将一坛酒饮尽,朗声道:“我正好二十二,长你一岁。冬丽,快再上几坛子酒!”史昂也跟着童虎干了自己那坛子酒,对着童虎行了个礼:“若是兄台不嫌弃,在下愿与兄台兄弟称呼。”童虎还了一礼:“如此甚好!”
正说着,冬丽已经抱着四坛子酒来到桌前,将酒一放,很不高兴地说:“哥,你就喜欢到处认兄弟,连带我也不知道有了多少兄弟!”童虎刮了一下冬丽的鼻子,无奈道:“妹子,好妹子!你就会损我,刚才不知道是谁急着要我快些出来。”
冬丽给了童虎一个鬼脸,扭身便走,不想与迎面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那是一个容色端丽、神情惶惶的妇人,手中还抱着一个婴儿。她不等冬丽开口,就急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急着离开,撞了你。”冬丽看那妇人着急的样子,不觉很是奇怪。那妇人来时,是她亲自接待的。妇人自己什么也没要,只要伙计打包了十来个馒头,然后叫了一碗小米粥,仔细地喂怀中的婴儿。如今看那妇人神色和举动,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有什么事情吗?”冬丽问妇人。那妇人却什么也不说,只惊惶地望着门外,抱着婴儿的手越发收紧。冬丽顺着妇人的视线望去,只见门外走进一群青衣人,个个手里都带着兵器。冬丽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最近江湖上流传得最广的一则传闻便是:拥有江南第一庄之称的有凤庄,被一帮青衣人灭门,混乱中只有奶娘带着最小的少爷逃了出来。她不禁看向童虎,这个时候,通常他都会挺身而出的。
但最先站出来的,不是童虎,而是那个叫史昂的青年。
“不论有怎样的恩怨,这会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个带孩子的妇人,实在让人看不过去。”史昂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笑着注视那群青衣人。
青衣人根本不理会史昂,径直围住妇人,看那架势是要斩草除根。周围的客人见势不妙,很快跑了个干净,史昂还要说话,童虎却笑吟吟地站起来拦住:“兄弟,我劝你还是不要管闲事。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史昂道:“我管他们是什么人,这么欺负妇孺就不行!”
“听过幽冥山庄没有,他们可是新崛起江湖的庞大势力。”童虎劝道,“他们行事狠辣,兄弟,我们惹不起。”史昂面露鄙夷:“原以为你是个痛快豪爽之人,可观你行事如此胆小,这样的兄弟不交也罢。”童虎大笑,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手腕一抖,就向那些青衣人刺去:“兄弟,你果然值得倾心相交!”史昂恍然大悟,方知童虎说那些话是在试探他,立即便亮出长鞭,与童虎一起御敌。
那群青衣人武功路子怪异,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招式,一时童虎和史昂也奈何不了。刀光剑影中,那妇人早已吓白了脸,抱着孩子缩在一角。冬丽笑言道:“哥,你怎么这样,一群跳梁小丑也奈何不了!”童虎长啸一声,手中软剑光芒暴涨,幻出无数剑影,刹时撂倒两个青衣人。冬丽一拍手,道:“哥,这才像样!你这招‘剑幻千影’使得真好。”
史昂也不甘落后,默运玄诀,将寒冰之气灌注长鞭之上,那鞭子所到的地方,就有一股寒气扑面而至,让那群青衣人的动作略有迟缓。童虎趁机又是一招“剑幻千影”,将剩下的十余个青衣人全部解决。“兄长……好……剑法!”史昂断断续续赞道。童虎忙问:“你怎么了?”史昂道:“没什么,只是妄用寒冰心诀,受了点内伤,调息一会就没事了。”
“你们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那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们好了。我一个女人,带着这孩子又保护不了他。”那妇人瞪大了眼,从角落里走出,又惊又喜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啊……”童虎三人一起惊呼,万万没想这妇人竟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妇人见了,立即就跪倒地上,哀求道:“两位侠士,我求求你们了。你们就当可怜这孩子,我真是没办法,这一路逃,我吃的苦就不说了,你们看看这孩子,都成什么样了!”
史昂看向那孩子,只见那孩子面色晦暗,显然是受了不少苦。正当这时,那孩子突然对着他们展颜一笑,无邪的笑靥动人极了。史昂抱过那孩子,道:“兄长,你要是喜欢这个孩子就留在你这儿,要你觉得不方便,我就带他走。”童虎摇头道:“我开着酒楼,龙蛇混杂,始终不好。你住的地方清净,还是你带着他好。”
“兄长知我住在哪里?”史昂有些奇怪地问,“我记得并没有告诉过兄长。”童虎却不回答史昂,转向冬丽道:“妹子,你且把这位大姐好好安置。”冬丽应了,带着那妇人离去。这时,童虎才笑道:“兄弟,你一报出姓名,我就知晓了你的来历。两年前,六皇子离宫出走,隐居昆仑之事虽然隐秘,却也还有人知道。”
史昂不觉也笑了:“兄长可是无所不知?”童虎摇头道:“不过是巧合罢了。你的师父与我的师父有些渊源,去年他老人家来的时候,提起过你。还有,你师父的寒冰心诀虽然厉害,却不是常人能练的,兄弟还是别再练,以后也别用了。”
“多谢兄长挂心。”史昂轻笑,“师父教我寒冰心诀,只是为了这门武功不至失传。他老人家早告诫过我,我不是至阴至寒的体质,只能练习最基本的入门功夫,也不能在与人动手时用。我习武时间不长,比不得兄长武艺高强,今日,我不过是不想兄长专美,才一时好胜妄自用了。”
“幸而你只练习了入门的功夫,否则妄用的后果够你受的。”童虎正色道,“你既有放弃太子之位的淡薄,就别为了一时意气争强好胜,伤了自己。”
史昂低头道:“兄长,我记得了。”“此地不便久留,你赶紧带着孩子走,以免幽冥山庄的人再找来。”童虎与史昂道别,“你我兄弟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