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 引子二、异响
夜幕缓缓降临了，黑暗并没有吞噬掉白天的哀伤。
保柱家，死气沉沉，十岁的秀英和狗蛋，偎依在墙角的铺盖卷旁，还在小声啜泣着。黑乎乎的屋子内，后炕上已经睡着了的二秀和二蛋，也许是饿了，都醒了过来，哭闹着找妈妈。
保柱妈点起了油灯，看着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抱起三岁的二蛋，边摇晃边说，二蛋乖，奶奶给你们拌疙瘩汤。
十岁的秀英，一下子像长大了许多，下了地，从奶奶手里接过二蛋，对奶奶说，我来哄二蛋，奶奶你给做饭吧！一边在后炕坐下，拉过二秀，抱在她的另一个膝盖上，两条细细的胳膊，搂抱着这两个幼小的弟妹，狗蛋也下了地，挨着她们坐下。闪烁的灯影照着这姐弟四个小小的身影，显得更加悲凉。
保柱妈看着这四个没娘的孩子，眼泪又不由的流了出来，稍稍定了定神，长出一口气，抬手抹了抹眼泪。揭起锅盖，往锅里舀了两瓢水，出门抱了柴回来，烧火，做饭。
一会儿饭熟了，好久都没喝到这面疙瘩汤了，二秀和二蛋喝的很香，都顾不上再找妈妈了，喝了两半碗。吃饱喝足，两个无知的娃娃，又玩开了。剩下的人，稍稍喝了些，谁也不说话，晚饭在这静默中结束。
摇熠的烛光映在发黑的窗户纸上，显的那么的哀凉与压抑，一阵不知从那来的风，吹的灯火，摇摇晃晃，险些熄灭，挣扎着又慢慢亮了起来。忽明忽暗中，又显得那么诡异。
收拾了碗筷，保柱妈上了炕，看着渗到土炕里隐隐的血迹，恍惚中好似看见媳妇还躺在那里。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铺开了已看不出颜色的被褥。招呼孩子们上炕，睡觉。
吹灭了灯，刚开始还不肯安稳睡觉的两个小的，只一小会儿，就睡着了。接着两个大孩子也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黑暗中，四个孩子紧紧的挨在一起，大的搂着小的。毕竟都是孩子，生活的苦难，他们体会的并不多。一时的痛苦悲伤，转眼之间，就可以被另一件趣事，逗的开心大笑。
保柱和保柱妈却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盯着黑乎乎的窑顶。往昔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现，无声的泪水打湿了枕头。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难过的泪水，怎能真的像泉眼一样无止无休呢，总有干枯的一刻。纵使铁打的人，也有累了的时候。他们娘俩已经劳累了一整天，担惊受怕、伤心难过，所有的苦难都轮番过了一遍。
在半夜时分，累极了的娘俩个也睡着了，合上了红肿干涩劳累过度的双眼。迷迷糊糊中，一阵揭开锅盖的声音，吵醒了保柱，半梦半醒中保柱知道是早起的媳妇，开始做早饭了，这一觉，保柱感觉睡的非常不舒服，朦胧的意识中记着，好像在梦里，媳妇早产，躺在那一滩红的刺眼的鲜血中，太过真实的梦境，让保柱身心憔悴。黑暗中晃晃脑袋，挠挠头，努力的把这些不好的画面丢到脑后，听着媳妇熟悉的舀水声，又睡了过去，切换到一个没有忧愁与悲伤的梦境，甚至嘴角露出了微笑。
保柱妈也醒了，平常她在另一间屋子睡觉，人老了睡的很轻，一点响动就吵醒了她，听着这些声响，很快她就分辨出这不是保柱的声音，更不可能是孩子们发出的声响，而且孩子们都还安稳的睡在她的身边。
对于媳妇的死，她也很伤心难过，可是不代表她不怕。那一声声响动，惊的她心惊肉跳，她想喊保柱，可是听着保柱分外深沉的鼾声，她没敢出声，怕引起发出这声音的主的注意，悄悄的把被子拉到脑门上，紧紧的捂住脑袋，缩在被子里。
她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平常没少听说这些诡异的事情，可是从没经见过。十多年前，老伴过世的时候，她也没有感到一点恐惧，可能是老伴不想吓她吧！
可是这媳妇，自己也没少疼她，不连这次，生养了四个孩子，媳妇娘家妈没的早，都是她这个婆婆伺候的月子，自己也都是尽心尽力的。
听着儿子深沉平稳的鼾声，看来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那一声小板凳跌倒的声音，足以惊醒儿子保柱。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保柱自动屏蔽了白天发生的一切，这些响动就像这已过去的十几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保柱感到非常满足，而且听着这些伴奏，睡的更加黑沉、香甜。
保柱妈，按照以往听来的故事分析，感觉这媳妇的幽魂就是专门吓她的。得出这一结论，保柱妈吓的瑟瑟发抖，汗湿了全身。时间却依旧在慢悠悠的踱步，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恐惧而，走快一点点，她感觉甚至比往常更慢。
那一声声揭开锅盖的声音、碗筷的碰撞声，柴禾的磨察声，响在保柱妈的耳朵里，虽然使劲捂住脑袋、耳朵，还是一声不拉的钻进她的耳朵，钻进她的心里。她脊背发凉，身上毛骨悚然，脑子里的神经像一根即将崩断的皮筋。她怕那双无形的双手，掀开她的被子，搭上她的脊背。这个夜晚是那么的漫长，以至于她怀疑是否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外面鸡窝里的大公鸡，打了第一声鸣的时候，保柱从梦里醒了过来，梦里的美好，让他依然不舍，虽然醒了，身体还是没动，依旧沉浸在梦里，不愁吃喝，不愁穿衣打扮的美好里，听着没有一点声音的屋里，感觉有点寂静的过分，平常都早起的媳妇，今天却没有动静。他抬起头，望向隔着孩子的媳妇，朦胧中看见被子包住的头部，抬起手准备掀开，昨天的过往瞬间涌入脑海。悲伤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
慢慢垂下手臂，又缓缓缩进被窝，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躲进暂时能够逃避现实的被窝里舔伤。在这还未彻底清明的时空，回想着过往，及看不见的将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