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软了的时候,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泥土被下面的小草拱醒,万物开始灵动,僵硬的柳枝条慢慢变得柔软,像轻舞的水袖,柳梢淡黄色的嫩芽在不经意间偷偷的爆出。田野里,油菜花也由从一抹鹅黄开始延伸,渐渐的灿烂起来,疯狂起来,眩了观赏者的眼。
记得油菜花开的时候,老家菜地里的白菜也开了花,颜色一样的黄,跟着起哄的萝卜也开出了白色的碎花;蚕豆怕落下,一个劲地撵着,茎叶间悄悄的打起了花苞;麦苗的个子一天天高起来,几天不见就窜到膝盖上头,如果是夜里经过田野,心细的能听见麦苗拔节的声音。
每每这个季节来临,便有好友约我去赏花,说是欣赏“油菜花海”,一个挺浪漫,挺有意境的诱惑,我没有被诱惑。想看油菜花开电视里多的是,朋友圈里多的是,QQ空间里多的是。江西婺源的、云南的,那边动辙上千上万亩的金黄,没有哪地方比得上的。看完那些画面我总是言不由衷地感到震撼,甚至恐惧。感受震撼的其实不是那些菜花,我无法想象在秋末冬初的时季,那一棵棵菜苗是怎么栽下去的。年轻时我是从家乡油菜田中的小道上走出来的,知道老家的菜苗都是老人们近似跪在地上栽菜,一铲刀,一瓢水,一行、一垄、一块地串连起来的。
油菜都是一样的,油菜花也是一样的灿烂,其实它在不同的观赏者的眼中,成色也不是一样的。
花开的时候,种菜的人也爱看,庄稼人玩不来花哨的新玩意儿,扛着锄头,站在田埂上,闻着花香,吐着烟雾,盘算着流淌着的份量是否是沉甸甸的。他们不需要拍照,最高的像素比不上自己的眼睛;他们也不会发朋友圈,炫耀的都在茶余饭后的闲聊中。看到有草延伸进田里,锄头便会毫不客气的钩掉它,但大多数的时光是看天气,风调雨顺,春光明媚的日子,金箔般油菜花一片一片飘向那苏醒了的土地,青灰色的荚长了、粗了,庄稼人才会长吐一口气,像是将心里的担心也吐出来。
记得儿时,有年也是油菜花开的时候,一天下午,明明是风和日丽的天气,倾刻间就变成狂风大作,蚕豆大的冰雹从天而降,打在青瓦上“哗啦啦”直响,地上乒乓球般乱跳,田野里是一片狼藉,菜地里,片片薄如金箔的花瓣散落在泥土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还有比这更无情的吗?那些拔节的麦苗,盛开的油菜,像是被泼出去的开水烫了一样,留下一道道深绿的疤痕,庄稼人的心里的痕迹会烫得更深,岁月再久也难磨平。
老家是圩区,大埂小埂,大沟小河的,还有一个一个叫什么“墩”的村庄相隔,很难看到成片的油菜地。东一块西一块,中间也许夹杂一块麦田,一块空地或几垄蚕豆苗。村民们种地也像过日子吃饭,哪里种什么,哪里栽什么,早就心里有杆秤。
日子是过的,不是看的。
村庄靠“北埂之渠”后面有一方土地,是程家墩面积最大,土质最好的土地,也是种植油菜最多的地方,以前每到三月油菜花开的时候,渠边的柳树也在轻轻摇曳着舞姿,天是蓝的,空气是香的,行走在两边青草开始茂盛的小径上,不时会和蜜蜂撞个满怀。现在那片地也流转了,改上了旱稻。春天里,远看地上稻草根部的颜色也是黄的,但没有光泽。
我家房前屋后各有一小块空地,三年前房子建好后,空地上都是建筑垃圾,七高八低的,我们都在上海,是八十多岁的父母每天操着锄头,畚箕,硬是“拣”出了五分地出来,当年秋末抢栽上了油菜。听母亲说第二年午季收了两百斤菜籽。每次回家,母亲总要带着“小书”去村里的一家油坊里取回五斤十斤的让我带回上海。
在他乡吃上老家的菜籽油,那扑鼻的香味让我想起了家,想起了被岁月压缩了身材的母亲,想象她在烈日下“揉”菜籽的样子,汗,也就顺着我的面颊流下了。
现在是三月,不知道老家门前的油菜花开了没有。但我知道,季节已渐渐拉开序幕,各种花事追随着粉墨登场,蜜蜂嗡嗡地声中,桃红梨白,山花烂漫,春色开始撒向人间。
在这个季节,好想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