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月,第一次去帝都。
我是一路坐过去的,10多个小时的火车。买票之前从没想过要买张卧铺票,为了省下几百块的钱。坐火车对我而言从来就是受罪,封闭的车厢里连空气也是怪异的,各种气味交杂反应成一股令人心闷的气体。我行程中极少进食,连水也不曾多喝,自己给五官贴上了封条似的,只觉得喉头发干,塞满了令人不舒适的气体,微微咋舌几下就要呕吐一般。
我的对面坐着一位青年男子,左旁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火车一启动,两个年轻的姑娘就凑在一起盯着手机屏幕看视频。行程上的漫漫时光,总是需要打发的。吃、喝、打牌、玩手机的旅客四方之内,尽纳入眼帘。唯独没有人看书。我虽是带了书,怎料无法专心看下去。草草翻了几页,收入行李中。
窗外是一片黑,此时正是人间入梦的好时刻。借着车厢内的灯光,玻璃窗上看得见自己那张小巧的脸的轮廓。也看得见走道那侧聚拢在一起无顾忌地玩着扑克牌的不相识的陌生旅客。
这长长的一列火车,这满满一车厢的人儿,有多少人是来自同一片乡土的啊,但是他们是不相识的;多少人又是奔着同一座城去的啊,但是他们也是不相识的;我们并不为此觉着太大的可惜,因为彼此之间的交集本就近乎于无。但这趟行程我们无疑会因为这浅浅的缘分而不令彼此觉得过分的孤单,大概没有人会去搭乘一趟无人的列车。
双腿因为久坐渐渐地没了知觉,加之车厢内开足了的冷气,不活动的身躯便宛如一具死物。靠在坐椅上偏头睡去又醒来,醒来又睡去。肚子饿得发慌,嘴里却索然无味。不吃不喝,身体倒也像渐渐解脱出表层的需求一般,不再闹着需要食物的填充了。我将睡觉用作麻痹意识的绝佳法宝,睡梦中总觉得这漫漫旅途的时间是极易被打发的。双眼惺忪间,也就只看得见白昼和夜晚的黑白交替了。
我听见有人在说话,不知持续了多久。而后一切便都安静了下来。有打呼噜的声音在不知的角落里起伏。当车厢内的声音再度升起来时,它已经变成了喧闹了。窗外是明晃晃地阳光,刺痛了我迷蒙的眼。总归是到终点站的,无需着急。沉寂罢!
就在忍耐与近乎煎熬的昏睡中,火车到站了。
8月,我坐在北京城一处繁华街道的花坛石沿上。
黄昏将至,下班的潮流渐渐稀疏了,人们相拥着出来活动了,我坐在繁华街道的一端,肆无忌惮地看向来往的人们,看年轻女人时尚的衣着,看中年男人肥胖的体形,看下班青年疲倦的面容,看不懂世事的孩子无忧的嬉闹,也看步履蹒跚的老人缓缓地踱步……我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也坚信我碰不到任何一个熟悉的人,偌大的北京城里,我只认识还在迷茫着的自己。我的放肆地张望源于我一无所识的孤独。也有人看到了我,眼光一扫而过,视若无物。或许有人会想“这个女孩坐在这里望着我们干嘛?”又或者,他们连想都不会想,“她与我无关”。
我最终低下头来,只看着地。视线所及的地方,是带起微微旋风的脚,它们交错着,节奏整齐,将一个叫做“人”的生物推向远方。然后,我看不见了。又有新的脚蹬着不一样的鞋子踏入了视线……我拿起手机,对着地拍照。拍到了一群人正在行走时的脚步,相片上有人因为移动呈现出模模糊糊的重叠的闪影,这绝非是一张好的照片,模糊、杂乱。但它毕竟是一张真实的照片。
离着我不远的地方,有一位抱着吉他弹唱的年轻人,我听见他在唱陈楚生的《有没有人告诉你》
“看不见雪的冬天 不夜的城市
我听见有人欢呼 有人在哭泣
……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 我很爱你
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 我很在意
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
他坐在石沿上,手自如地拨弄着弦,头并未抬起。装吉他的背包半敞开着,压在地上铺开的那张红纸上。
有一个女人领着孩子,停在他面前,女人的嘴里念叨着什么,半俯下身子贴近孩子,手悄悄地指向了年轻的弹唱者。孩子是不懂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在大街上孤独地弹唱。
我能猜想的,是那弹唱者也看得见那些匆匆的脚步。
我看见了这个真实的场面,它出现在北京街头,也出现在许多我还未抵达的地方。在这个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故事中,有他、有你、也有我的影子。我们多数人成了万千形色匆匆中的一员,成了迫于生计来回奔波中的一员,也成了对他人漠不关心或者评头品足中的一员。
9 月,我回到江城武汉,继续未竟的学业。
武汉的天气仍是湿热难耐的,稍稍活动汗水就沁出了毛孔。校园依旧那样祥和,一副永久与世无争的面孔。在晨辉与斜阳中静静地数着岁月划出的皱纹。
新入学的少年满脸的惊奇与喜悦,谈笑间仍有未脱的稚气逸散在空中,荡涤着南湖的波涛。
入夜,我从自习室漫步归来,岔路口碰见三个男孩子开口便是一声亲切地“学姐”,我停住,看着他们。个子最高的男孩子颇有礼貌地问路:“学姐好哈,请问学校的图书馆要怎么走啊?”他们离图书馆并不远,好找得很,我只微微指了下方向,他们就满心的感激。我回头看看他们的背影,三个男孩子一改先前问路的拘束,彼此之间互相高声打闹开了。
我何曾不是和他们一样的可爱哟,在三年前的这个时候?
彼时,我们宿舍四个女孩子,在初次军训集合时,跑错了地儿。慌张地向路边的学姐学长问路,又一路狂奔至操场。累得气喘吁吁,却还不忘挤眉弄眼地傻笑。真是畅快地笑!
此刻的怀旧似乎不合时宜,还是和室友朝夕见面的,然而,彼此之间,总有种东西不复存在了。L君忙于社团活动,Y君整日地在学生组织间穿梭,C君会在每日清晨化上美美地一个妆容。我们会在开门进宿舍时,说上一声“我回来啦”,然而,我们却再也没有像彼时一样一起奔跑,开怀大笑过。
夏天快要消逝了罢,7 月的出离,9月的回归。我再度站在出发处遥望,看不见前世望不穿今生。什么都未变,一如对身边熟悉事物的极度陌生感。
流浪的诗人还有未吟诵完的诗歌,漂泊的旅者还有未抒尽的情。帝都的那块土地之上,是否还飘荡着弹唱者的声音“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