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诗经·国风·周南·兔罝》
《兔罝》,《诗经·国风·周南》第七篇,位列《桃夭》之后。如果说《桃夭》是吟咏妇女秀外慧中、福荫其家的诗歌,那么《兔罝》就是歌颂武夫威武雄壮、保家卫国之作。因为,《诗经》中的前后诗篇之间自有其内在逻辑联系。而且,从《兔罝》诗歌的原文注解上也说得通。
不过,这只是对《兔罝》诗的主旨分析,属于文学解读范畴。而从历史文化角度来看,《兔罝》诗所描述的田猎之事、武夫之威、公侯之用,则反映了两周时期武夫这个职业的训练日常和社会地位,折射出当时的君臣关系和社会风俗礼仪。
换句话说,我们不仅要从文学角度去理解这首诗,也要从历史文化层面去关注它的史料价值。这是由《诗经》的文化价值和史料价值所决定的。
一、《兔罝》诗的主旨分析
在《周南》全部的十一篇诗中,《兔罝》是唯一不拘泥于“儿女情长”的“武事诗”,但它并不是一首完全特立独行的诗。《兔罝》和其余十篇诗一样,它也有一定的教化之功,承载着周朝礼乐制度的重要内容。
比如《关雎》,我们说它是一首爱情求偶诗,虽爱意缠绵但终归于礼乐婚姻;比如《卷耳》,我们说它是一首思妇思君诗,虽满腹相思但终归于伤怀有度;比如《桃夭》,我们说它是一首新婚贺嫁诗,虽欢快美好但终归于宜室宜家……
这正是符合《毛诗序》“发乎情,止乎礼义”的观点。其“发乎情”为“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则是“先王之泽也”。也就是说,《诗经》中所传达的情感都是来自民众本性的抒发,但最后回归到礼义层面,则是先王泽被后世之功。
通俗地讲,这是对周朝礼乐制度的歌颂,或者扩大为对社会制度的歌颂。诗歌中所反映的内容,比如婚姻关系,夫妇关系,家庭关系,君臣关系等社会关系的合理有序,都得益于周王朝开拓者的建设统治之功。正是这些适合于当时人类社会发展的社会制度,构造了人与人之间恰当的交际关系,搭建了社会和谐发展的底层逻辑。
在这样的社会意义之上,《兔罝》所反映的主旨就不仅仅是“颂赞武夫之才”,更多反映的是两周时期和谐的君臣关系,以及彼时武夫们的社会地位和人生出路。
古语有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正是对这些武夫们的真实写照。在古代,不论文艺还是武艺,也不论你本事大或者本事小,卖不出去总是枉然。如孔子,如孟子,他们生时不为帝王将相所倚重,也只能委屈巴巴地不如意。
若不是西汉时期将儒学定为国家正统思想,使儒家学问得以传承千年,此二圣的地位必然也远不如今。现在,这句话的现实意义依旧,只不过更倾向于卖给商贾巨人与海量资本罢了。
所以,部分学者将《兔罝》中的武夫视为被压迫的对象,未免就过分夸大了两个阶级的对立属性。实际上,从文明演变的路径看,不同人群的存在本就是必然,其根本原因还是社会分工的出现。
二、《兔罝》诗的文化价值
纵览《诗经》上下,涉及劳动文明的诗篇,要么歌咏渔猎采集,要么赋叙农耕桑蚕。此二者,都是远古时期重要的文明形态,虽然存在一定的前后承继关系,但也共存共荣于之后的若干时代。
《兔罝》就是《诗经》中第一次出现渔猎主题的诗歌,与《关雎》中的采荇菜、《卷耳》中的采卷耳,同属于渔猎采集文明。按照文明演化阶段理论,这属于农耕文明之前的核心文明。不过,随着农耕文明的发展和崛起,它逐渐退居二线,但依旧作为社会生产生活的重要环节。
与农耕者的淳朴敦厚相比,渔猎者更加骁勇善战,一静一动,各有千秋。然而,前者的劳动对象是植物和驯化的家畜,这注定了它与战争无缘;后者的劳动对象是动物,还是未驯化的野兽豺狼,恰恰最需要的就是战斗。
所以,人类社会早期的战争主要是人与动物的战争。男人们负责追逐猎杀野兽,女人们负责采集和家事,两者相辅相成,构成渔猎采集文明时期的基本社会分工。待物质文明丰盈到一定程度,社会分工越发精细,人族内部的大规模战争拉开序幕,渔猎之事便自然演变成军事实战训练保留下来。到《兔罝》所处的两周时代,明显已是武士们军事训练的日常。
在《兔罝》诗里,每章诗歌的前两句都是对撒网狩猎的具体描述。其中,肃肃,意为细密整齐貌;兔罝,兔网,也有说“兔”为“䖘”,作捕虎之网用;椓,捶打,即打木橛固定兽网;丁丁,拟声词,捶打的声音;施,设置;中逵,指纵横交叉的路口;中林,指密林深处。于是,寥寥数语,几番轮换,便将武夫严整有序地撒网捕兽表现出来,其细致程度可见一斑。
仔细琢磨,这几句诗虽不见人,但已存人;虽不写人,但已知人。它仅凭着几处兽网的简单安置,便将武士们秩序井然、进退有节的肃穆雄武传达出来。再搭配上之后的“赳赳”、“干城”(干,盾)、“好仇”(好助手)、“腹心”等表述,这些武士们的形象得以提升,成为威武雄壮、可信可靠、进退有度的忠诚卫士。
三、《兔罝》的史料价值
如果将《兔罝》当历史材料看,最值得挖掘的是捕猎之技,武夫们的社会地位,及其与公侯的关系。
说到狩猎,我们脑海中出现最多的是骑马射箭,逐兽于林,英姿勃发。在《兔罝》诗中,却是平淡无奇的“椓之丁丁”、“施于中林”,等待猎物自投罗网。显然,一个是主动出击,一个是被动等待,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军事状态——火辣刺激和静谧无波。其中,前者并不好战,有守无攻;后者尽是杀招,以攻代守,穷兵黩武。相互对照之下,自成两个世界,一平和中正,一暴虐肆杀。
身在和平时代的武夫们,首要任务就是备战,就是防守。他们只有在闲时厉兵秣马,才能在战时披荆斩棘、保家卫国。《兔罝》中的武夫,便是这种和平时期的武夫。他们所努力的方向,就是表现优异,争取成为公侯的心腹,邦国的爪牙,以改变个人的社会地位。毕竟,无论哪一个社会群体,自有其高下之分。
幸运的是,彼时武夫们想要获得重用的核心要素,就是雄壮威武、骁勇善战。在这样一个特殊群体之中,个体地位的改变路径并没有被阻死,可以通过个人努力来达成。毕竟,在封国林立的周朝时期,即便是和平年代,军事能力的强弱依然是非常重要的。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个体武力值的高低完全可以帮助自己改变命运。
相对的,身处公侯之位的封国之主,也需要依靠强有力的军事力量来捍卫国家利益。所以,他们与武夫之间是牢不可破、相互成就的关系。对于武夫们来说,这一点是实现个体价值的有利条件。
四、小结
以上便是关于《兔罝》诗的几点分析,主要集中于渔猎之事、武夫之威、公侯之用三个方面,重在表现两周时期武夫们的训练日常及社会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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