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易言
在乡下，自由恋爱的年轻人寥寥无几，相亲是人们走向婚姻殿堂一个很重要的步骤。尤其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人生活还不富裕，相亲过程中就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我小叔高中毕业去参军，三年兵役后复原回家也就二十二三岁，可是在农村找对象已经是不小的年龄了，整天把我爷爷奶奶急得到处托熟人找媒人给介绍对象。
秦家河滩村有个秦小个子，长得只有一米六，男人这个身高多少有些寒碜，因为长年穿梭于各个村庄东家出西家进专门给人说媒，在方圆二三十里很有名气，以至于特征明显本名叫什么很多人并不知晓，大人娃娃都只叫秦小个子。
有一天秦小个子来到了我家专为小叔的婚事，问家里兄弟姊妹几个几间房年龄多大身高多少等等。奶奶是个很精明的人，好烟好茶招待，陪着热情说我家小三的媳妇就指望他叔你了，你手上好女子多给我们家小三挑个好的。秦小个子原本就是吃这个碗饭的人，答应得到很爽快。谁料想秦小个子前脚刚走，爱莲娘后脚就踏进了我家的门槛。爱莲娘是秦家河滩嫁过来的，和秦小个子是出了五服的本家，原来秦小个子刚刚亲自登门是火力侦察，想把自己女儿嫁给我小叔，自己不便说出口托的爱莲娘从中做媒。
秦小个子说了几十年媒，是很多文艺作品上丑化的那类很典型媒人形象，和千千万万的刘媒婆张媒婆一样，秦小个子在说媒过程中骗男方哄女方，吃了男方吃女方，还搞很多歪门邪道。可是人们现实生活却需要媒人，很多人又不愿意干这事情，秦小个子也就红火了几十年。我奶奶一听秦小个子的姑娘，就面有难色了。爱莲娘却说，秦小个子那人咱都知道，可是她爸是她爸，娃娃是娃娃，瞎马还生个好马驹哩，人家姑娘模样俊精干得很呢。奶奶经不住爱莲娘的游说，最后答应先见见再说，看看两个娃娃的意见。
我小叔第二天被爱莲娘领着去镇上与秦小个子女儿见面，回来的复述挺有意思。奶奶问：“咋向？”小叔笑呵呵地说：“个子矮，可是人看着麻利，说话嘴利很。”“那你啥意思吗？”奶奶显然因对秦小个子的成见很深有些生气，“不要光看那嘴茬利，人要好呢！”可是后来拗不过，小叔本人觉得那女子还可以就第一次去城里买衣服了。奶奶在小叔去之前一再嘱咐，必须把买的衣服和鞋子全拿回来，不要让她拿回她家。结果下午回来，小叔把买回家的东西放在炕上让奶奶过目，一双红皮鞋一双绿皮鞋把奶奶的火一下子激了起来。奶奶脸色煞白，拿着鞋用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丈量着鞋跟，见家里谁就让谁看，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这就不是咱庄稼汉的人么，这鞋！这鞋！”因为这两双鞋，小叔的第一次相亲宣告结束。
奶奶是个仔细人，衣服处理给了爱莲过门没多久的小嫂子，把鞋子给了在城里工作的我的二姑三姑，用奶奶的话说农村人穿那鞋就是胡成精哩，只有城里人在平整的大马路上才穿着合适。
乡间相亲的大致有几个约定俗成的程序，我小叔与秦小个子女儿在镇上初次见面是第一个环节叫遇面。还有一个是“看家里”，女方父母带着姑娘实际察看男方家里几间房条件咋样。好多女子都是在男方家里实地看看就打了退堂鼓，觉得房子太差条件不好，过门要受苦受累。
我们下庄的赵田赵海兄弟俩相亲的过程我小时候就经常听村上人当笑话讲，本来是哥哥的媳妇最后变成了弟媳妇。赵田没对象，秦小个子给介绍了王家坡的春莲，俩人在市里“遇面”都觉得满意。隔了半个月选日子去赵田家里实地察看，赵田一家人忙前忙后招呼，赵田他爸领着秦小个子与春莲的爹娘，看了前院的三间大瓦房，看了院的三孔窑洞，连房前屋后都看了个遍。赵田的兄弟赵海在村上小学当民办教师，和老实巴交的父母哥哥比起来毕竟有些文化，显得待人接物礼数上周到得多，中午回家忙着给客人茶杯里续水，热情地招呼大家吃了顿哨子面。可是第二天秦小个子登门回话，却大大出乎了赵田一家人意料。秦小个子说人家春莲看上了赵海，对家庭也没啥意见，就看赵家人意见了，反正赵田是没戏了。后来果真是春莲和赵海结了婚，这个故事在我们村上也就妇孺皆知了，只是以后谁家相亲，一般早早打发兄弟出门避免赵海赵田弟兄尴尬的事情发生。
乱花渐欲迷人眼，相亲也常有挑花眼的人。小伙子长得帅家庭殷实，或者姑娘模样长得俊俏就有了挑选的资本。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往往有资本的小伙姑娘到了当婚当嫁的年龄, 家里的门槛就能被媒人给踩断了。这些人就把相亲当成了一个阶段的主事，见了一个又一个，人无完人，老思量自己的优越条件自身优势，就放大了别人的缺点和毛病，半年下来竟然没有中意的人。接着就是尴尬的局面出现了，几乎没有媒人登门，村上的妇女们传来传去的话内容只有一个便是某某家的儿子某某家的姑娘眼头高得很，门槛高得普通人家是高攀不起的！我的一个远房表姨，我印象中就属于相亲挑花了眼的。
我刚上镇上初中时候，有个姓王的老师给我们上体育课，小伙子浓眉大眼人很精神，个头一米八左右，身材魁梧。表姨被介绍给这个老师的时候，俩人一见面就发生了戏剧性一幕。表姨给媒人说，看小伙好像腿不合适。小王老师听到这话，就在原地走起了圈，腿果然就瘸了。试想这样的事情还能有个好结果嘛！后来表姨见过当兵的、工人、农民，反正是没有一个称心的，就一下子给耽误了下来。记得表姨到了快三十岁了，急得家里人到处托人介绍对象，最后嫁给了田家坡的一个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耽误了娶妻年龄的小伙子。
表姨结婚的时候我也参加了她的婚礼，嫁到的人家三间厦房，厨房是用油毛毡搭的。一明两暗结婚的新房占去了一间，另一间是家里父母和其他两个儿女四口人合住。田家坡是我们家那一带最穷的村子，自然条件差，种庄稼主要靠肩膀挑背扛，尤其每年夏收能把人累得脱层皮。有一年暑假表姨来我家，带来些家里的青菜和面粉，孩子考上了大学来借钱的。后来听说表姨离婚了，在城里一家医院当护工，再后来就没有了她的消息。
我离开农村已经二十年了，不久前回老家，听说家林喝农药死了。家林的媳妇是相亲哄骗来的，我们村上人都这么说。家林从小落下的小儿麻痹残疾，找对象是个老大难，不少女子都嫌弃。家林的父亲是个木匠，是我们金陵川有名的能工巧匠，找他做木活的人家很多，家庭经济各方面都好。家林父母不愿意儿子找个残疾或者其他方面差些的媳妇，就托媒人给家林说对象，秦小个子得了家林家的好处，就从中耍了手段，遇面时换成了家林的弟弟家森。
三月相亲，五月端午节、八月十五中秋节都是家森去女方家送礼，腊月二十二结婚拜堂时候换成了家林。迎娶来的是上川的女子贵珍。家林的父母把亲家叫到屋里又给塞了些彩礼。贵珍在婚礼上就哭哭啼啼，所有人包括她爹都是苦口婆心劝贵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事已至此就认命吧。贵珍进门以后，加林一家对贵珍很不错，但是贵珍始终咽不下一口气，成天在家里摔碟子砸碗。家林和贵珍后来磕磕绊绊过着日子，其间闹过几次离婚，也都被周围人给劝住了。家林父母先后离开人世，他们的家道开始走下坡路了。贵珍成天闹腾嫌家林不能打工挣钱。后来家森离开媳妇娃娃去了新疆打工，听说在昌吉州开了个轮胎火补铺子，再后来贵珍撂下娃娃走了。至于以后，有人在新疆打工摘棉花回来说家森和贵珍已经在一起生活，也有人说打贵珍娶进门家森就在给他哥戴绿帽子，还有人说家林忍了这么多年是他媳妇和亲弟弟不顾一切撕烂了自己一点脸面。
腊月二十二快过年的那天夜里，加林在自己的炕上喝下了一瓶农药，连一份遗书也没留下，等人们发现时已经全什么僵硬……
这些年，相亲以各种方式依然在生活里不断上演着。农村人城里人，相亲似乎依然是人们难以去除的一种恋爱程序。电视上网络上的相亲交友方式亦开始运用先进的手段，男男女女也能够大言不惭表示自己想要的是才学还是金钱，所谓速配一见倾心等似乎也是雾里看花一般；报纸杂志上的征婚启事也层出不穷，上至七八十岁下到二十多岁，里面炫耀资产美貌才学等等，谁又能搞清里面多少真真假假。
有时就想，相亲犹如在五彩缤纷色彩斑斓的海底世界，看你能否有一双慧眼去选择你的宝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