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安安注意到斯卡在跟踪自己，是在最近两周。

她每天上班下班总能在同一节车厢里遇到他，在便利店买东西每次都能碰到他，在餐厅一个人吃饭、在超市一个人购物、在咖啡厅一个人喝咖啡的时候也总是能够察觉到那抹毫不动摇的目光。可回过头去，对方总是能够在恰好的时间避开她的目光，仿佛这一切都是安安自己的错觉。

在这之前，她一直都对这个在办公室里一声不吭的同事没有什么印象。

1.

老实，寡言，不爱社交……工作上还过得去，但是毫无存在感。这是安安原本对他的全部了解。

他们坐在同一个开放办公区里，安安做的是秘书的工作，斯卡做的是运维的工作。一个整天被工作狂的老板折腾得几乎连坐下来的时间都没有，忙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需要的时候才会偶尔离开去解决问题。

原本，除了老板的电脑出了问题以外，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事实上，安安这个万能秘书也能解决大部分情况下老板遇到的“技术问题”。

毕竟考虑到年过半百的老板对科技的迟钝度，忘记插电源、忘记存文档、不会清理垃圾这样的问题占了百分之九十九。

唯一一次找到斯卡，是因为老板的电脑中了病毒。

“斯卡，你现在有时间吗？”毕竟也不熟悉，这样的开场白似乎避免了尴尬又搭上了话。

在电脑前低头敲字的男人停下动作，抬头茫然地看向他面前站着的漂亮女孩：她不过二十四岁，已经做到了第一秘书的职位，工作起来干练果断，只是路过的侧影都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勾勾嘴角，笑起来的眉眼间都是让他难以抗拒的诱惑。

明明只是说着最客套的话，斯卡却忍不住心跳加速。

“……有。”在安安不耐烦的下一句话说出口之前，斯卡终于回答了。

“老板的电脑应该是中了病毒，你抽时间帮他看看好吗？”顿了顿又补充道，“麻烦你尽快。”

“……好的。”斯卡只犹豫了一瞬，便把手里工作的优先顺位重新排了一次，接过女孩手中的电脑。

“弄好之后通知我。这是我的手机号。我平时基本上都不在办公室，你直接给我电话或者微信吧。”

“好的。”斯卡接过那张和自己的名片设计得一模一样的小纸片，突然觉得周围充满了安安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有些甜腻，有些让人心底骚动的，香味。

2.

斯卡决定开始跟踪安安，是在三周前的某一天。

原因是，他发现这个看似精明的秘书小姐，其实对自己特别粗枝大叶。

她能够保证随身带着重要的合同不忘记，在恰好的时间为加班开会的老板送餐，及时提醒老板每一天的行程，完成杂乱无章的文件整理；自己却常常忘记吃早饭就饥肠辘辘地开始工作，忘记自己还戴着在家里才会用的固定刘海的发夹就坐上地铁。甚至直到地铁到站前一分钟才匆忙化好妆，下地铁的时候穿着球鞋一路小跑进公司换衣服鞋子。

然后十分钟后，又变身精干的女王秘书。

在地铁上撞见过安安以上所有的窘态之后，斯卡决定帮帮她。

就像他帮安安修好了老板的电脑一样，这一定也很简单的。

在安安忘记早餐的时候帮她带，在安安带着好笑的家用发夹的时候用眼神示意她，在安安因为忘记钱包在便利店里发窘的时候帮忙买单，在安安躲在地铁车厢的角落里化妆的时候帮她挡去周围打量的目光……

只要她需要的时候，斯卡就在。

他觉得这是守护她的最佳方式。

3.

被一个算不上熟悉的人跟踪，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

斯卡不是一个全然的陌生人，安安虽然想过报警，但是这不仅会弄得人尽皆知，连带着她的工作一定也会受到影响。加之他跟着自己的这些天，的确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虽然偶尔会让安安觉得背后发凉毛骨悚然，但是显然，这个跟踪狂先生并没有借此接近她的打算。

只是毫无疑问地，被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同事跟踪，对方还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这件事本身，已经让安安觉得不舒服了。

安安自从几年前大学毕业，至今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虽然算不上见过大风大浪，经历也算有些波折。父母希望她回家就业，留在身边。她想要留在自己念书的这个城市，因为这里充满了机会。直到年初她拿到了第一秘书的职位，经济条件算是富裕了些，父母才没有再提回家工作的事。

爱情对她而言是奢侈品。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谈恋爱。每天工作时间超过十个小时，到家的时间几乎是晚上十一点，偶尔悠闲的晚上几乎也是因为第二天有更重要的工作。大部分的时候，安安只想把自己扔到床上直接睡去。到了周末也是如此。一周的疲惫在周五的夜晚突然袭来，她总是一觉睡到周六中午，然后起来叫个外卖解决掉那一天的三餐。周日的时候她会出门走走，去离家地铁五站路的大型超市买些蔬菜和冷冻食品。这些将是她下一周的晚餐。

安安在陪着老板出席的饭局上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男人。他们总是带着看似和蔼的笑容，一杯又一杯地灌她酒喝。有的看到她被酒精染红的脸颊会就此罢手，更多的则会隐晦地提出更多的要求。被吃豆腐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至少，她还守住了自己的本心。

被人“喜欢”和“追求”，似乎已经是遥远到模糊的事情了。

所以即便这个追求着的表达方式有些怪异和笨拙，安安还是按兵不动。

她想等等看，斯卡会对自己说什么。

4.

“我是斯卡。”

安安在被跟踪了一个月之后，终于接到了斯卡的联络。

微信里出现的斯卡，是和安安见过的那个男人完全不同的模样。

他说话幽默风趣，总喜欢跟安安分享一些最近流行的网络段子和搞笑视频。说实话，安安的笑点其实很高。加上每天繁重的工作，让她下班之后几乎都是出于发懵的状态，不太能够理解到笑点。斯卡却从安安不过几句话的回复中渐渐找到了规律，很快拿捏住了她的笑点。

笑容能让人心情愉悦。不是只有心情好了才会笑。

下班后疲惫的夜晚也因为斯卡变得鲜活了起来。他们从最初围绕着斯卡发来的段子和视频的对话慢慢扩大，开始聊起了生活、兴趣、习惯。比如安安知道了斯卡的工作其实并不轻松，因为运维的员工太少，每个人需要负责的，是公司里超过二十个正在同时进行的项目。因为内部系统老旧，他们还需要随时监测，防止恶意攻击。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状态。这和安安最初以为的，斯卡其实就是个内部的电脑修理工，有很大的区别。

“我看轻了你的工作，对不起。”

“没关系。其实我原本也以为秘书不是老板的情人就是奶妈。不过，你很不一样。”

“我觉得，我应该是属于奶妈型的。”

“这么漂亮的奶妈，我也想要一个<(=￣▽￣=)>”

安安突然想，如果屏幕对面的不是那个总是低着头看不清脸的同事斯卡，而是一位英俊体贴的准男友，那就完美了。

或者说不定……斯卡其实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只不过她从没有注意过？

安安忍不住心怀期待。

她希望，让她心动的那个人，是那个适合自己的人。

5.

微信里的斯卡幽默风趣，现实中的斯卡沉默低调，安安却觉得这样很好。

她依然可以保持自己最佳的工作状态，因为斯卡从不会在上班时间“打扰”自己。他会为自己准备好早餐，会在她口渴的时候买好她喜欢的果汁，会安静地陪她加班，可不会出声主动对她说起工作以外的一句话。没有人会把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他们的相处隐秘而安定，却又带着无法言说的刺激。

到了夜晚，他们又是无话不聊的好友，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隐藏地，她愿意对他坦诚一切。他也愿意在她生气的时候耐心地哄，在她开心的时候和她一起开心。

安安觉得，这样的反差萌，也挺好的。

可是，安安发现斯卡还是会跟踪自己。即使她以为他们的距离已经靠近了许多。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终于有一天，安安忍不住在微信上问了斯卡。

对方沉默了足足十分钟。才回复了一条语音消息来。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斯卡的语音。那个在记忆里模糊得没有什么影响的声音隔着网络，听上去有些失真，有些低沉，但是却意外地好听——

“因为我觉得，这个女孩子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在她饿肚子的时候喂饱她，在她忙得手忙脚乱的时候帮助她，在她需要的时候……陪着她。”

安安觉得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斯卡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陷入这样神魂颠倒的暗恋之中。跟踪安安仿佛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关心她仿佛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看着安安偶尔的笑容，斯卡觉得自己已经非常非常幸福了。

甚至，她在办公室里也渐渐不忌讳和他打交道了。偶尔从茶水间走出来，手里拿着泡好的咖啡，路过斯卡的工位也会跟他点个头问个好。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暗恋或许可以不仅仅是暗恋。

他突然充满的信心。

相信他可以击败那个油嘴滑舌的情敌。

6.

斯卡的暗恋还没发芽，就结束在了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

他和往常一样准时坐上了安安会坐的那班地铁，到了她的站却没有看到安安。斯卡早早地来到了办公室，像往常一样把带来的早餐放在她的办公桌上，然后坐回自己的工位等着。可直到办公区里坐满了人，安安还是没有出现。

安安在午休的时候出现在了公司食堂，一手提着一个巨大的购物袋，脚下踩着她平日里最讨厌的十公分的高跟鞋，走起路来倒是毫不费力的样子。她一路走一路从手中的袋子里取出一盒小小的东西递给每一个同事，然后再附上一张漂亮的卡片，笑容中带着娇羞。

“到时候一定要来哦！”

“谢谢，借你吉言。”

斯卡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个答案。可他不想相信。他愣愣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安安，等待着从她嘴里亲口说出的答案。

什么都没有。安安没有停留地掠过了他，直接将手中的喜糖递给了坐在他隔壁的同事：“到时候一定要来哦！”

“当然了！”

斯卡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安安，如同过去的几十天里他一直做的那样。眼里充满了痴迷，和……困惑。

为什么，她就是没有爱上自己呢？

安安仿佛听到了斯卡心底的呼唤一般，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皱着眉看向他，眼神里有些不满——

“你在干什么呢，快把请柬给大家呀！”

斯卡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正拿着一叠厚厚的卡片。

制作精美的，小巧的大红色卡片上印着他和安安的名字和照片。他们相互依偎着，笑得那么幸福。

可那张属于自己的脸，此刻看上去却是如此地陌生。

那不是他。

斯卡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慢慢变得沉重，一点点消失。他很想叫住安安问她为什么选择了斯卡，他很想毁掉这个抢走了安安的男人，可是……

这具身体，已经不是他的了啊。

7.

安安看向这个自己未来的丈夫，想到他当初跟踪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笑了。

“笑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很开心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跟踪狂。”

斯卡的眼神暗了暗，没有回话，只是拥紧了这个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女人。

哪怕得到她的代价是杀死另一个自己，他也曾不后悔。

就让那个跟踪狂，永远沉睡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