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同龄人一样,我们小时候都是留守儿童,而爷爷则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从我满十岁后父亲和继母都常年在外务工,因此小学五六年级、初中、高中,差不多都是跟着婆婆长大的。那几年本来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我自己觉得这辈子最深刻的记忆差不多都是关于那个时期的。很有几年我父母他们连过年都没回来,有年过年只有我和婆婆、妹妹三个人团年。我将大嬢家的表弟接来一起吃饭,因为他们是下午团年,而我们是清晨。在我的提议下,我们三个人玩游戏喝饮料,就是玩石头剪刀布,但每个人两只手都出,和旁边相比较,然后再算每个人是几胜几平几负。我们几兄妹玩着闹着,婆婆在旁边不紧不慢地吃着团年饭,那一天成了我这辈子关于过年的最深刻的记忆。
因为家庭贫窭,我数次都差点辍学。初中升高中时,我迟了一个星期才去报到。父母都不在家,而且连学费都没有给我汇过来。婆婆在一个亲戚家借了几百块钱,又求大伯带我去县城,报了名。其实中考我是我们镇上第一名,去县一中上学的话,会免一半的学费,每年还有几百块的奖学金做生活费,但是父母他们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有心还是有心无力。不是婆婆,我可能这辈子的人生轨迹就与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我和婆婆的感情,也远比与父亲的感情要深。当时读李密的《陈情表》,我就感到很激动;到了大学,看《红楼梦》电视剧剧组的人再聚首,饰演刘姥姥的演员和饰演板儿的演员相认时的场景,更是让我止不住地流泪。
大学后我得了一笔钱,便给婆婆汇了两千块。后来放假回家,她告诉我,那两千块都帮我家送人情了。人情多,现在送的标准也高,半年不到就没了。我本来是给她自己用的,她却还是用在了我们的身上。
平常来我家玩的人也比较多,我买了两张麻将桌,都是放在挨着她睡觉的房间的屋里。农村木房子,隔音相当于没有。我们在旁边打麻将,她也几乎没睡好过。每次第二天都要问我们打到了几点钟,我赢了没有。从她摔伤之后,那些亲戚朋友都怕吵到她休息,几乎没在我家打麻将了。有时候临睡之际,我专门走到她房间,看看她是否需要喝水,是否需要上厕所。每次来,都发现她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永夜不灭的电灯。我叫她,她都要问我是哪个;听到了,又问火生起来了没有,她想起来;我告诉她现在才十二点钟,你起来干什么,她才打消了念头。
这时我才想,或许我们在隔壁,打着麻将,吵着闹着,婆婆可能还觉得好一些。不然在这漫长的寒夜,她一直清醒地躺在床上,苦苦等待着鸡鸣唤来的曙光,心里承受的是怎样的孤独的煎熬啊!
我又想,婆婆这个出生在旧社会,一天学都没上过的文盲,在对待生命这个宏大的哲学命题,现在有着最切身的感受,她又有什么样的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