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初秋,澜水汤汤。
酒馆里人声寂寥,自窗户向外望去,雨帘潺潺,愈发衬得澜水烟波弥濛。
不知是哪个酒客眼目明锐,张口就是讶异:“啊,江上有人,也不知是谁”
酒客们纷纷向窗外看去,果然,江上一叶扁舟顺流而下,一个玄衣男子手持竹伞而立,朦胧如画。
顾尘立于江舟之上,抬眸望去,金鲤镇泛起烟雨濛濛,风物依旧。
“多少年了呢……”顾尘心中默问。
“应是三十年了吧?”
顾尘离舟踏岸,步移景异。
也不知是不是触景生情,他本已随岁月蒙尘,逐渐模糊的记忆一一浮泛,历历可见。
眼前这座石桥他和她来过的吧……
流水曲巷尽头的那座金鲤石雕她受伤后轻倚过的吧……
还有……还有……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熟悉又陌生,三十年了,他不是不想再回到这里,心里的她浮现了无数遍……
轻阖眼眸,风雨中飘来青雨兰的花香。
“嗯,青雨兰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盛开,花色又青,是以才叫做青雨兰……”
耳边犹闻伊人话语,水墨画渐铺渐展,身着浅蓝裙裳的女子,在环佩叮当声中拉着少年一路向前
缓缓睁眼,水墨画卷如同濡水般洇染开来……
“昔我往以,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朗朗读书声自塾学中传来。
顾尘暗吟几遍:“……雨雪霏霏……雨雪霏霏”一时恍然,眼神迷离。
几个小孩追逐打闹的声音传来,顾尘方自恍惚中苏醒。
“嗯,呆子你若抓住我,我便依你任意一个要求如何?”
“明明知晓我不会武功,却要如何赢你?”
“不管,反正要你来抓我”少女戴上月仙面具,展开身法,在少年眼前掠过,少年只得笨拙伸手去抓……
“唉,跟你游戏真没劲,你好笨呐”
“呆子,嗯……不如……不如你也跟着师尊习武,怎么样?”少女一根玉葱般的手指轻抵面颊,歪首问道。
“嗯~你知晓的,我对武功不感兴趣的……还是算了吧”少年匆忙拒绝。
“哼……真没劲儿,一点武功都不会,将来还怎么守护你心爱的女子啊……”少女不依不饶。
“这太平盛世的,应是用不上武功的吧?”少年窘道。
“我是说万一呢?”少女严肃起来。
“嗯……大不了以命相护……”少年面容泛起红晕。
“真能做到如此……”少女满心疑问。
“便是如此”少年断然回道。
岁月一如眼前澜水,浩浩荡荡,奔流不息,一往无前。
那是什么时候呢?
应是他十五时吧。
“呆子你看,你需要的凝翠丹我帮你从魔教抢来啦……咳咳……你服用了之后……之后就能好起来了”少女口吐鲜血,倒卧在少年怀里
“我不要什么丹,我要你的伤恢复起来……”少年流着泪喃喃开口。
那又是什么时候呢?
对了,那是她离开前的一年,她因为受伤过重,终于只撑过一年便羽化离去。
而他,带着歉疚服下她抢来的丹药,半年之后身体痊愈。
之后呢?
他恍然想起之后的时光,十年,他用了十年的时间,遍寻名师,习武练功,寒暑不辍,终于十年之后,江湖上一名刀客声名渐起,一路“春水绝”惊艳无数武林名宿。
他武功既已大成,再以一年时间,诛尽伤她的魔教宵小。
随后,江湖成名刀客纷至沓来,寻他约斗,一较高下,然而,他却全然不理,诛杀最后一个伤她的魔教中人后,宣布就此封刀,退出江湖。
“呆子,据说在极北之地,在一年的某些时刻啊,嗯,天空会变得绚丽无比,叫做极光,哪天你是不是要陪我去呢?”少女合上博物书卷,面容无限神往的对少年问道。
“好啊,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去”少年满口答应。
“呆子,嗯,我还想去南海重明岛,据说重明岛初春之际,百花盛开,汇成锦绣花海……”少女满眼期待。
“好啊,没问题的”少年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在她离去的十一年之后,他带上她的骨灰瓮,去重明岛,去极北……一路行遍天涯海角。
她曾经想去的地方,而今,他以另一种方式,用三年时间,带她看遍这红尘万象。
她离去的十四年之后,他终于止步在南方的一座花开四时的山谷,引流水,起木屋,埋骨瓮,栽枇杷树。
至此十六年,忽尔已过,庭中埋骨瓮之处,枇杷树已然亭亭如盖。
“呆子,你捡到我的风筝啦……”
那时花开,那时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