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姑娘
1
我曾经有一个好朋友,她的名字叫做小蓝,死于一年前。
我和她于高一时相识,她在六班,我在二班,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一场考试。那是一次月考,我排在她前面,考数学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有人用手指轻轻地捅着我的后背,我顿时坐立不安,正考虑要不要义正言辞地拒绝作弊这一行为时,一句软绵绵的话语被压低着传到了我的耳边——“那个……能不能借我一支笔……”监考老师将试卷收齐,示意我们可以离开后,小蓝将笔还给了我,怯怯的,不敢看我的眼睛。“谢谢。”“不客气,我叫陈琪儿。”
从那次简单的邂逅后,无论是在教室外边的走廊上还是在宿舍楼的开水房里遇见小蓝,我都会主动跟她打招呼,她也会以微笑来回应我,但是我们的关系还是冷淡的。
直到高二我们同班。文理分科后,我们自然而然就分在了同一个班,因为文科班就只有一个,而我们都是选文科。同班后,我开始试着去更亲切地去地接近小蓝,我找她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做作业,去她宿舍找她聊天……渐渐地,小蓝敢于与我对视了,她不再像初次见面那样一副怯怯的样子,而且我发现她其实话并不少,在与朋友相处的时候。我和小蓝很合拍,她内敛我外向,她安静我活泼,很互补,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都喜欢看书,最喜欢的书还是同一本——《最风筝的人》。
本以为日子会像地球一直转动而无忧无虑地过下去时,小蓝不见了。小蓝整整三个星期没来上课,一开始,我以为她是生病请假在家休息,还对她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怀,后来,随着日子的一天天流逝以及同学们流言蜚语的扩散,我越来越觉得不安。“小蓝,抑郁,自杀。”这六个字夜夜使我梦魇,有时候半夜醒过来,发现自己带着眼泪,浑身颤抖着。
我决定去看望小蓝,我跟班主任请了假,在一个月回家一次之前。我没有花费多大力气就来到了小蓝家。那是一座只有两层楼高的欧式别墅,很漂亮却有一种令人说不来的沉闷。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是黑暗,窗帘仿佛整天整夜都是垂直的,灯也吝于打开,无穷无尽的黑暗在等着将人吞噬,我很想逃,双脚却因为过于害怕而无法迈开。“
我认得你,小蓝在二楼。”一双同样美丽又充满悲伤的眼睛。
“谢谢阿姨。”
房间里,小蓝坐在桌前,拿着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地板很乱,衣服,书本,七零八落的药片。她好像对我的到来有所预见似的,没有欢喜,也没有生气,心情平静得想没有被风吹过的湖面。
“琪儿,你听说了吧。”她面无表情,忽然又面目狰狞,“我,我有抑郁症,都怪那个老师,他,他趁我爸妈不在家,把我……把我……我好恨,好恨,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去死,为什么他就这样被放出来?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又猛地垂下头,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紧紧地抱住了她,不断拍着她的肩膀,无言。
2
两年后。
“陈琪儿,你的心根本就是石头做的,我受够了,分手吧。”
“好。”男人都是神经病,陈琪儿巴不得分手。想想当初答应这段恋情还是因为听够了舍友们三天两头的尖酸刻薄:“陈琪儿,你长得这么漂亮还没男朋友,该不会是同性恋吧?”
她来到大学后,发现所谓的美好的大学生活根本就是个狗屁。新学期开始时,她倒也是参加了社团,时不时跟着一群人K歌,吃饭,搞活动,只是,她不明白为啥别人轻轻松松就能交到好朋友,她在社团虽然没有那么活跃,但好歹也浑水摸鱼了一个学期。舍友呢,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每天追剧聊八卦,还时不时丑人多作怪地讽刺她的假用功。美丽,在给自己带来便利的时候,也给自己招来了闲言碎语。
她就这样想起了小蓝,好久没跟小蓝联系了,自从那次之后,小蓝就辍学了。高二高三的学业很忙碌,而且,她在逃避。
“琪儿啊,端午节快到了,你要回家吗?”微信上,母亲问着。
母亲,父亲,小蓝……六年前,父母离婚。母亲带着陈琪儿净身出户,一分钱也没跟父亲要,父亲犯事做了牢。坏消息总是传得飞快,那年读初二的陈琪儿从此开启了她地狱般的生活——“陈琪儿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啊,为什么啊?”“听说他爸做了下三滥的事情。”“不是吧,不过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整天花枝招展地惹男生注意,果然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妈妈,你能跟我说爸爸是犯了什么事情吗?”
“别再提他,他不是你父亲!”
嘲笑,各种各样哈哈大笑着的嘴巴; 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直到高一那份母亲来不及毁掉的报纸出现她才明白了一切:“头条:强奸犯陈全德于昨日刑满释放……”
3
大二的那个寒假,我在我们高中学校的论坛上看见了小蓝自杀的消息。底下很多人评论,有人在惋惜,有人则无情地说:幸好是死了,她活着也没意义。我关闭了论坛,再一次打开了一个星期前收到的那封定时邮件——
琪儿,当你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已经走了,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你知道吗?我特别感谢你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感谢你用心地打开我的心房,我也试着去变好过,可是无论我怎么逼自己忘记,那个人的身影还是会像个恶魔一样让我不得安宁……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难过,我本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我曾经问过小蓝,为什么她最喜欢的书是《追风筝的人》。她那时候还没犯病,眨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说:“因为我很喜欢这句话:我们有什么权利,指责别人的过去?”
我忘记跟她说我喜欢那本书的理由:每个人都应该得到救赎,每个人,每个被这个世界伤害过的人。
我也忘记跟她说我们第一次相识地点不是考场,而是在她家附近,高一放假的那天下午,我躲在草丛底下,看着她一个人走回了家,以强奸犯女儿的身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