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夏大忙季节,我探亲回到了久别的川北小山村。
此时的乡村,一派忙碌景象,笊菜籽、收割麦子、插秧子等敏繁重的农活全挤到了一起,要抢收又要抢种。而乡村里的年轻人都在远方的城市打工讨生活。村里剩下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农田里忙活。
虽是在这个乡村里长大,目前,在这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村子里,我已找不到一个亲人!我的亲兄长姐妹们早已抛荒了庄稼,汇进了进城打工的行列。回村的第二天,我住进了一个同村的异姓表叔家。表叔的几个娃娃不是在南方的城镇打工,就是在北方的城镇觅活。家里留下的是快七十岁的表叔、表婶和三个还在上学的小孙子。见表叔和表婶干的农活是那么辛苦和繁忙,我于心何忍,主动请缨要帮他们做些农活。表叔表婶一下慌了手脚,说一千道一万,死活不肯。年富力强的我看着他们受累,却又什么忙也帮不上了他们。
从山上干了农活回来,他们还要操心我的一日三餐。是夜,表婶做了几样小菜,我和表叔就着腊肉、咸鸭蛋、花生米喝酒。几杯辣酒下肚,表叔的话多了起来。他借着酒意说出一句让我内心沉重不已的话。表叔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内心有太多的伤感,他对我说:“这个时候回来,村里实在不好耍,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唉!村里的老人们死了,连抬的人也没有!”
我无言以对?夏夜里的蛙声和虫鸣声,一声紧似一声,乡村的夜是那样的空旷窨寂。一老一少就着一杯浊酒唏嘘不已……
临行前一天,在一个堂侄家吃午饭。其间他告诉我说,丁得云的老娘死了。我一惊!什么时候死的?
昨天夜里吧。
丁得云虽不是李姓宗族,但按村里的辈分礼节,他的老娘也算是我的长辈。按辈份我得叫她“敬二婆”的。虽然离开村子有十来年了,我还依稀记得敬二婆的模样。敬二婆也是一个苦命人,早年死了丈夫,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丁得云因家贫没上过学,四十好几仍是光棍一条。早些年,村里的好心人给他介绍了一位哑女来做媳妇。可丁得云的脾气不好,夫妻感情不融洽,那个哑女媳妇经常被丁的家暴打得伤痕累累。哑女受不了,跑回了远方的娘家,后来不知所终。哑女跑后,再也没有女人愿意和得云一起生活。后来,考虑到老来生计,丁家好不容易收养了一名女婴,起名丁蓉尔。
丁蓉尔小学毕业后,也跑到南方打工去了。
堂侄还告诉我,昨天丁得云和他老娘还在山里干活,晚上娘儿俩还在摆龙门阵,谁知半夜里醒来,他老娘就不行了。丁得云给养女丁蓉尔打电话,让她回来,丁蓉尔说厂里忙走不了,连丁蓉尔的男朋友也不让她回。
这么热的天,不赶快人也不是是个事。
我们老家那个地方把埋死人叫“上山”,通常是要壮劳力来抬的,而丁得云也是花甲老人。我那个异姓表叔担忧的“村里老人死了,谁人来抬”果不其然地发生了!我不由得想起村里形容山民命贱的俗话“坡死坡埋,沟死沟埋”!
我要求去丁家看看,堂侄劝我说不要去了,别耽误了你的前程……
回到城里,我一直在想:辛劳一生的敬二婆上山了吧!不知那个丁蓉尔回没回到那个养育她的小山村?怕是她有心回去也来不及了。
女作家王小妮在一篇名为《安放》的文章中说:作为大地,它有责任安放每一个落地者,不分尊卑高下,它要像他们不可选择地依赖于它那样,使他们得到安生,这是它必尽的义务。
村里的老人死了,谁来抬?谁来埋?农民的“忧死不忧生”,又有几个城里人会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