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给我们安排的住处位于小镇的西郊,一所外墙裸露的木结构与混凝土混搭的古朴两层楼房子,两进式,正立面呈长方形,东侧设有多边形高顶厅堂,上下贯通,中庭右侧设有一口大井,左侧上下分别植了柚子树和枇杷树,房子被一圈院子围绕,院周植满了矮灌木丛。
“真漂亮啊!”我忍不住感叹。
“这全是灵一手布置的,是夕阳落下之处,我们便称它为落夕馆。偶尔我们会来这里度假,但大多数时候这边都是空置的,现在你们来了,住在这里正好。”
长信也喜欢这里。他的表情那么明亮,他的手心那么温暖。在落夕馆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相似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清晨,公鸡还未啼鸣,长信便早早起来擦拭长刀,他盘腿坐在案前,擦拭、上油、晾干、再擦拭,每一步都认真而谨慎。我泡好茶就去伺弄满院的花花草草,等他完成庄重的擦刀仪式后,便拉着他出去买菜、闲逛。下午是工作的开始,我继续招摇撞骗,在院门外立了一块招牌,“神机妙算小野子”,生意兴隆,顾客盈门。长信则在后院办起了武馆,招收小朋友修行武术,学费相当亲民。
因为房子太大,打扫起来非常费事,故每次待长信下课以后我便会催促他去打扫卫生。然而,他好像并不擅长。打扫卫生,对于他来说真是一件麻烦事。长信拿笤帚的姿势和拿刀一样,看起来气势汹汹,好像要操着扫把出去跟人干架,他的动作却是轻柔的,一点灰尘也不扬起。长信拖地也是别别扭扭,总是用力过头,感觉地板都要被擦得翘起来了。为了纠正他的姿势,我苦口婆心、絮絮叨叨了整整一个月,言传身教、耳提面命,就是毫无成效,长信以那种别扭的姿势倒是越做越熟稔了,瞧,他以他自己的风格也能把事情做好。
灵姐姐常常来找我去逛街,参加歌唱比赛、慈善募捐种种活动,长信也总是把我推出去,自己则独个儿待在家里。难道说我打扰了他的生活?他讨厌我莫名其妙地赖上他?不!长信,别这样想,我真的很难受!我不想让长信不开心,我不愿意被他厌烦,我舍不得他,全世界似乎只有他能明白我,只有看到长信我才能感到安心,才能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一个人。长信,请别离开我。此后,只要逮着任何出去的机会,不论是和灵姐姐,还是和小明,不论是去干什么,我都会兴致勃勃地跟着他们外出。长信,我没有赖着你不是?你看,我还有我自己的生活呢!
一月初的时候,小明来落夕馆喝茶。
“长信,你怎么就那么惜字如金?从认识你开始,好像就没听你说过一句话,一个字也没有。”
“长信不想说话。”我说。
“为什么呢?”
“没必要说啊,他不说话也没造成你们交流障碍吧!”
“造成了。”
“哪有?”
“现在就有。你别说话,让长信自己说。”
“……”长信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沉默着。
“长信,你的家在哪里?你的父母亲呢?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对不起,长信,如果有冒犯请你原谅,你是不是不会说话?那你会写字的对吧?我看过你的毛笔字,柳体,很漂亮。那就请你写下来吧?”小明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本子和一支笔,递给长信。
长信没有接过纸笔,依旧神情不变地看着小明。
“长信的家在哪里?身份证上不是写着吗!他的父母亲是谁,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刨根究底的干什么?长信又不是你的犯人!”我愤愤不平。
小明没有理我,依旧直视着长信。
“长信,我想帮你。”小明说完,见长信仍没有任何表示,叹息了一声,扭头对我说,
“小野子,你给我占一卦吧!”
“啊?”
“灵最近都不理我了,你看看我们能不能长久?”小明可怜兮兮地说。
原来一星期前小明把灵姐姐的花瓶打碎了,导致灵姐姐和他冷战,到现在都没有和好的迹象。这倒是让我挺意外的,灵姐姐居然火气这么大?我惊讶地看了看长信,他似乎一点都不奇怪,仍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神气。
“徒弟给了我两张餐券,你去开导一下小明吧。”他递给我一张纸条,微笑着。长信很适合笑,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特别明媚,他总是想着别人,单单忘了自己,明明可以我们一块去的嘛!他笑了,他希望我去开导小明,为了他的笑容,我也要去啊!
长信送我们出门,冬日严寒的冷风打在他清瘦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严寒中的一尊雕像,注视着我们离开。
整个下午,小明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无论我怎么安慰他,引导他看沿岸的风景,都没有用。幸好在傍晚的时候碰到了也正在河上泛舟的灵姐姐。把小明和晚餐券交给灵姐姐以后,我终于解脱了!对着小明的苦瓜脸一下午,特别想念长信的微笑,便飞跑着回落夕馆。为什么我又是扮鬼脸,又是讲笑话,小明的情绪就不见好?是方法不得当吗?我想,他心情不好可能是因为和灵姐姐闹别扭,也可能是因为对长信有误解?啊,不管了,他太复杂了, 把他留给灵姐姐就好了——长信,长信在等着我。
“长信!”正當我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家门口,猛地看见长信在院子里,长刀正滴着血。
长信没有回头,只是站着不动。
“长信……你受伤了吗?”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听不见。此刻,我眼睛所看到的世界,我的大脑所感知到的世界,只有长信。长信,我的长信,他的刀上滴着鲜红的血,一滴又一滴,冷冷地往下淌;长信,我的长信,他在夜色中,几乎要被淹没——我要抓住他,绝不能让他沉下去!
“长信……把刀收起来……好不好……?”
长信的身子一颤,似乎要挣脱我的束缚,我把他抱得更紧了。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觉得,决不能,决不能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