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包顺贵带着两辆装载着账蓬、弹药和锅碗瓢盆的轻便铁轮马车进入新草场时,他被眼前这片碧绿草场惊呆了眼。
他像发现了大金矿一样大叫道:“真是块风水宝地,翡翠聚宝盆啊,真应该先请军区首长们开着小车来这儿玩几天。”
在看到一大片野生白芍药花丛和天鹅湖中的天鹅时,包顺贵更是看傻了眼。他指着白芍药丛惊叫道:“这可真是稀罕玩意儿,我得先移几棵给军区首长,剩下的送到城里去卖钱。”
然后,他又动员猎手们去打天鹅解馋,可是草原的猎手和牧民都不愿意去。额仑草原的牧民只猎走兽,不碰飞禽,他们敬畏能飞上腾格里的生灵。
几天后,大队几十群牛羊马也都开进了新草场,原始草地一天之间就变成了天然大牧场。四面八方传来歌声、马嘶声、羊咩声和牛吼声,开阔的大盆地显得喜气洋洋。
人畜进入新草场不到十天,天鹅湖旁大片草地就已经被牛羊马群踏成了沙地。
在距湖不到两里地的一面缓坡上,已经竖起了三四个民工帐篷,几十个民工正在开挖地沟;包顺贵正指挥着民工们修建药浴池、羊毛库房和临时队部,几个民工家属正在边上翻地、开菜园子。
远处的一片山坡上,一些民工已经挖开了一个巨大的石坑,正在从里起石头,几挂大车满载着鲜黄色的石头和石片运往工地。
陈阵不愿多看一眼草原上新出现的千疮百孔,便赶着羊群匆匆向西北走去。
包顺贵天天泡在工地上,他已经看准了这片新草场的发展潜力,打算第二年就把四个大队全迁进来,将新草场变为全场四个大队的夏季草场,以便腾出牧场境内原有的几片黑沙土地,用以发展农业。
到时候要粮有粮、要肉有肉,他就有资本将老家的至爱亲朋们更多地迁到这块风水宝地,建立一个包氏农牧场。
民工们用自己制作的弓箭大肆射杀天鹅,吃天鹅肉、偷天鹅蛋。牧民们则大骂民工们伤天害理。但民工们有后台撑腰,因此两方人员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毕利格老人和几个老牧民们整天跟民工们吵架,乌力吉满面愁容,他开始后悔开辟这片新草场了。
天鹅肉不仅让包顺贵,也让民工们吃出了土皇帝、土王爷的感觉和心情来,于是一轮又一轮的枪打天鹅、大雁、野鸭的捕杀活动不停地上演。
直到深秋,狼群吃掉了民工们的病牛,牧民们知道,这是狼在给他们信号,在告诉他们狼群进攻的目标,已经从黄羊、旱獭这些野味身上转移到牧民的畜群上来了。
毕利格老人召集了几次生产会议,再三提醒各组牧民和知青们不得大意,要像狼那样,睡觉的时候就是闭上眼睛,也得把两只耳朵竖起来。
额仑草原又将进入新一轮的人狼大战了。
陈阵带着小狼搬到新草场后,一直将小狼关在狼圈里,并用铁链将它牢牢地拴在一个大木桩上。小狼对新囚地似乎还算满意,它开始在狼圈里打滚撒欢。
新居的领地里长满了一尺多高的青草,比原来的干沙狼圈舒服多了。小狼仰面朝天地躺在草地上,侧头一根根地拽着草,它可以和青草玩上半个小时。
看着小狼,陈阵不免心里感到难受:用铁链拴养必然使小狼丧失个性和自由发展的条件和机会,在这种条件下养大的狼,还能算是真正的草原狼吗?
一天午夜,刚好轮到陈阵下夜,他围着羊群转了两圈,刚坐下来便听到不远的山坡上传来凄凉悠长的狼嗥声:“呜欧……欧……欧……”
紧接着北、西、南三面大山传来更多更密的狼嗥声,像三面声音巨墙向营盘围过来。
狼嗥声立即引来全大队各个营盘一片汹涌的狗叫声。
各家下夜的人全都打着手电,向狼的方向乱扫,并拼命高叫:“啊嗬……乌嗬……依嗬……”尖利的声音一波接一波,汇成更有气势的声浪,向狼群压去。
这场声战来回斗了四五个回合后,人和狗终于喊累了。然而,小狼却无师自通,忽然发出了奶声嫩气的狼嗥声。
对于小狼的长嗥,陈阵和草原上的人群、狗群和远处的狼群,最初都没有反应过来,小狼给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仓促中,仍是狼群的反应最快,当小狼发出第三声、第四声娇嫩悠长的嗥声时,三面大山的狼群刹那间静寂无声,有的狼“欧……”的尾音还没有拖足、拖够,就戛然而止,把剩下的嗥声吞回狼肚。
第二天一早,毕利格老人和乌力吉就来到陈阵他们的蒙古包前找他们。
原来,昨天夜里狼群围着大队营盘嗥了一夜,这是狼的战术,它们声东击西,跟人群、狗群互相叫嚣着,实则是为另一边攻击马群作掩护。
所以一早,好几拨马倌就找毕利格老人告状,要求大队处死小狼。老人告诉他们:“让小狼把狼群引到营盘这儿来,这样马群就可以减少些损失,马倌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了。”
同时,毕利格老人让陈阵他们多加小心,现在母狼已全知道陈阵他们的包里有一条小狼了,当天夜里狼群准会来。
毕利格老人和乌力吉让各组的营盘扎得这么密,人多狗多枪多,狼群不好下手。但等以后回到秋草场,营盘一分散,那么陈阵他们的包就危险了。
晚饭后,包顺贵从毕利格家来到陈阵的蒙古包,他慷慨地发给了陈阵和杨克一个可装六节电池的大号电筒,并特别交代了任务:“如果晚上狼群攻到羊群旁边就开大手电,不准点爆竹,让你们家的狗缠住狼;我已经通知你们附近几家,一见到你们打亮,大伙都得带狗过来围狼。”
包顺贵笑着说:“想不到你们养的这条小狼还有这么大好处,要是这次能引来母狼和狼群,再杀他个七八条,那咱们又能打个大胜仗了。”
这场草原上前所未有的以狼诱狼战,虽然后果难以预料,但似乎已给枯燥的放牧生活增添了许多“刺激”。
待包顺贵走后,陈阵和杨克,两人心事重重地坐在离小狼不远的毡子上,都深感愧疚,两人开始怀疑当初养这条小狼究竟是对还是错。
午夜刚过,狼嗥准时响起。狼群又发动声音疲劳战,三面山坡,嗥声一片,攻势凶猛。全队的狗群立即狂吠反击,巨大的声浪扑向狼群。
狼嗥突然停止,但是狗叫声一停,狼嗥又起,攻势更加猛烈。
不一会儿,狼群慢慢集中到陈阵蒙古包的西北山坡上。
陈阵连忙和杨克走近小狼,凭借微微的星光观察小狼。只见小狼焦急地辨认,北面嗥,它就头朝北;西边嗥,它就头朝西;如果三面一起嗥,它就原地乱转。
而此夜的狼嗥声变化多端,高一声低一声,其中似乎有询问、有试探;甚至还有母狼急切呼儿唤女的意思。只是小狼不懂狼的语言,听不懂对方的话,又说不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只能模仿着对面狼的嗥声而发声。
这一夜,此起彼落的忧伤的狼歌哭嚎,在额仑草原持续了很久很久,成为动天地,泣鬼神,摄人魂的千古绝唱。
狼群在得不到小狼的回应后,陷入了沉默。之后的几夜,都没有再听到狼嗥声,只有一条拴着铁链的小狼在长嗥,嗥得喉管发肿发哑,几乎嗥出了血。
几天后,陈阵带着小狼和二郎、黄黄两条猎狗,像往常一样去“溜狼”,然而,小狼却拽着他往西北方向跑,也就是那天夜里母狼声音最密集的地方。
突然,小狼在一丛针茅草前,闻道了野狼的新鲜尿味,这让小狼激动不已,它便也抬起一条腿,对着针茅草丛撒尿。
陈阵使足了劲拽小狼,想把它拽回家,却不想小狼就此发狂了,它张大嘴,朝着陈阵的小腿就是狠狠的一口,直到二郎和黄黄扑咬它,小狼才松了口。
即便如此,陈阵还是不忍心打死小狼,他为了保住小狼,只好用老虎钳剪掉了小狼的狼牙牙尖。
狼牙厉害就厉害在锋利上,如果去掉了狼牙的“刀刃”,“钝刀子”咬人就见不了血,当然也不能撕肉了。
没有了锋利狼牙的狼,就等同于失去了在草原上生存的能力,这让陈阵觉得他们离一开始养狼的初衷已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