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东方樵在武钢程潮铁矿合影
聆听榴园
在许多个很静很静的深夜,我都在潜意识里聆听榴园。我在聆听一个人那似乎永不止息的文思泉涌,聆听他的那一台显然已落后于潮流了的电脑急促的键击声。
这里原是一片市郊,城市的触角延伸到这里时已是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末,这榴园的诞生也就十几年光景。榴园里的住宅楼尽管称不上别墅,但一幢幢设计不俗,铺陈有序,楼与楼之间道路相隔,绿化相宜。我原以为这里当年或许是石榴的王国,也曾以为取这雅名大概与这座小城的市树是石榴有关,但后来一打听却都不是。榴园的得名仅是因为小区的中心竖立了一座玉女石雕,周围环绕种植了一些石榴。石榴开花的季节,有那么几个文人墨客陡发灵感,瞬间便叫出了榴园。这名字在小城无疑别开生面,于是便一传十十传百约定俗成这么叫开了。
东方樵属于迁到这里的第几批迁客?大概他自己也记不得了,但榴园记得。榴园不会忘记上个世纪的一九九八年,那正是个长江洪水肆虐的年份,一个衣着朴素、长相憨实、举止文雅、拄着双拐的读书人携带着四担书箱来到了这里,因他的到来,榴园从此便多了几分书卷之气;榴园不会忘记此后漫长的十四个年头,那些个在常人看似平平淡淡的日子里,不论春夏秋冬,不管风霜雨雪,几乎是每个夜静更深时刻,园之西隅的第24栋住宅楼的402号房间却总是还亮着灯光。这灯光下的读书人就是东方樵。正是在这万籁俱寂中,东方樵坐拥书城,心游万仞,任思想的翅膀穿越时空自在飞翔。也正是在榴园,他的名字随同他的著作逐渐走进了人们的记忆中。
东方樵在来榴园之前已走过了人生的大半历程。他真名叫张鹏振,东方樵只是他的笔名。他家的中堂墙上挂着一副友人赠送的大鹏展翅画像,笔法粗犷,颇有气势。两旁配以嵌有他名字第一个字的对联:鹏程万里,振翮九霄。但他显然不太看重或若是有点忌讳这个内涵极好但不够内敛的名字,在报刊上发表作品时则另署名东方樵,而且几十年不改。久而久之,人们几乎忘记了他的真名而只记住了他的笔名。“东方樵”有“东方山下一樵夫”之义,我揣测他因出生和长年住在离黄石市区较远的东方山下,东方山号称“三楚第一山”,传说中因汉代东方朔曾在此驻足而得名。他取此名大概一是以家乡拥有这座名山为自豪,二是含蓄向世人挑明自己的出生地,三是向同仁谦称只是文坛一樵夫的身份。不是有作家曾将写作比喻为拾柴么?走一路,拾一路。陶陶然,悠悠然。东方樵则不然,他认为写作实在是一件很苦的事情,他将之比喻为砍柴,这“砍”较“拾”自然要费力许多,其成果当然也要珍贵许多。东方樵乃老三届中的六六届初中生,文化底子并不厚实。但他天资聪慧,又勤奋好学,且能锲而不舍。熟悉他的人们都知道,他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确属不易,“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他从二十岁开始当民办教师、校长,除开中间考进湖北师范学院中文系就读的四年以外,基本上就没有离开过学校讲坛。倘以大学本科四年为界线,读书之前他教的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出来以后则一直教的大学。从1982年至今,他先后在几所大学讲授《现代文学》《古代文学》《基础写作学》《外国文学》《文学概论》《美学基础》《应用写作》《文学鉴赏》《大学语文》《儿童文学》《现代汉语》《形式逻辑》及其他相关课程。他在传道授业解惑中不断自我充电,自我加压,坚持边教书,边读书,边编书,边写书,是典型的“四边”文化人。硬是从一个农村出来的知识青年造就成武汉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唯一的一名正教授,在省内外有一定影响的知名作家。
元朝的刘开在《与阮芸台宫保论文书》中有言:非尽百家之美,不能成一人之奇;非取法至高之境,不能开独造之域。东方樵就像一个真正的樵夫,在文学群山的原始森林中日夜不停的采伐,而电脑就是他的樵斧。他在榴园的这十四年,是他面壁博览群书的十四年,是他俯首勤奋耕耘的十四年,也是他日臻炉火纯青的十四年。如果说人的一生中能有所成就须得益于有“贵人”相助的话,那么也应该认可有“贵地”之说,这榴园无疑就是东方樵的“贵地”,它是东方樵潜心钻研学问并取得丰硕成果的“象牙塔”。
我曾留心将东方樵在榴园这“都市里的村庄”里十四年来悉心劳作所取得的成就作了个粗粗梳理,梳理的结果令我惊讶更令我叹服:十四年来,他专(编)著就有九部:即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的《中外名诗品读》《经典美文品读》,科学出版社出版的《应用写作实用教程》《大学语文》,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大学语文新编》《大学生人文通识》《应用写作教程创意新编》,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红安将军谱》和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实用文书写作教程》。散文集也有三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无心的云》,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流年飘雪》和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的《榴园秋雨》。他还有21篇专业论文在全国各大学学报上登载,350余篇作品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当代作家》《光明日报》《文艺报》等全国性报刊, 12篇散文在全国获奖或载入《中国当代散文精选》和《中国当代散文大观》。除此以外,他手头尚未完成的作品还有待交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化概观》,人民邮电出版社约编的《文化通识20讲》,连同上述已完成的《大学生人文通识》,这三本谈文化的书均无重复之处。还有《长江美文选》《长江古诗选》《长江楹联选》三部曲,《中国二十世纪寓言精选》《东莞古今诗词选读》《诗词鉴赏八讲》。即出的书有《现代应用写作》和《英才成长教育经典寓言》。
法国大作家福楼拜曾在给乔治·桑的信中说:“人是渺小的——著作就是一切。”东方樵这洋洋数百万字已完成和尚未完成的著作,皆怀胎于他那羸弱的躯体,分娩于那部陈旧的电脑,诞生于这花团锦簇的榴园。说他已经功追他的老师黄瑞云当然还为时过早,但完全可以这样说,他人生的价值在榴园这片天地里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辉。
我和东方樵相识有年,东方樵为人谦和,做事低调,不阿谀奉承,不投机取巧,在文化人圈子中甚得人缘。尤其我对他的敬业精神钦佩有加,樵夫的能吃苦,樵夫的执拗劲,在他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他喜好读书几近痴迷的程度,他曾总结读书的全部意义在于一个养字:养脱俗之心,养浩然之气,养铮铮傲骨,养炯炯慧目。读书不求用,不求用而终获出人意料的大用。他也喜好收藏书刊,尤其对《文学评论》刊物近乎偏爱,“读”不释手。他曾对我说他的文学素养得益于《文学评论》的滋养。他精心收藏有120期《文学评论》,有一期因邮递员不慎给弄丢了,他专门从别人处借来,不惜破钞近半年的订价复印了一份,以保持完整。他平生难得半日闲,除了主业教书和业余自己编书、写书以外,还要受人之托写或编一些文字方面的事。无论是帮人作序,还是代人改文,即使一点报酬也没有,他也从不计较。他对事业一丝不苟,错漏必较,帮人写序或改稿,往往要看几十遍。他说,写序言不及义或王顾左右而言他都属不道德。全国现有五十多所高校都在使用的他与人合编、由他任主编的《大学语文》,当他看到出第一稿校对后的清样时错了五十多处,竟不惜又重新亲自从头校起,他说得好: “编书不认真是最大的误人子弟”。鉴于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敬业精神和科研成果,自从1984年以来,他曾十三次荣获武汉市优秀教师、武钢(集团)公司标兵、学院首席教师和科技标兵、学院教学名师等光荣称号。
我在前文中曾经透露,东方樵是一个残疾人,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因一次下楼不慎摔倒而致殘,长年须靠双拐行走。但他从来没有灰心丧气,他常对比张海迪和史铁生,他从他们身上吸取力量。他常自励要像张海迪那样对待生活,像史铁生那样对待写作,努力“把生命的创伤转化为美丽的珍珠”。他的确做到了,他曾将人不同的活法比喻为书法“活得散淡的人如行书”,他自己给自己是这样定的位,但这只是他的愿望罢了。我倒觉得他就像楷书和仿宋,活得既认真且拘谨。东方樵,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此时此刻,我的潜意识里又在聆听了,在这风大雨急的深夜,东方樵还在榴园的那盏柔和的台灯旁写作么?他曾对我说,他接手的任务太多,最近腿也肿了。我没有办法帮他,惟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