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刚开始浓稠的时候,紫露走在这座雄健恢宏的跨江大桥上,孤零零的一个人,穿的很是单薄。尽管时已至夏,但习习的晚风,携着江面的湿气,在朦胧的暮色里,似乎又升起起了一团氤氲般的轻雾,虽不冷,但定格在这钢筋铁索,形单影只的画面里,也便有些凄清的寒意了。
她偎依着桥栏上,向江面望去。江水悠悠荡荡的向远处奔流,那么着急,完全不顾去欣赏两岸星荧般的灯火,和那一片片如杂草般繁杂而热闹的工业区。
她只是呆呆的望着,手里攥着一个银白色的手机,眼神在这开阔的视野里徘徊,轻风微起,她的头发如春草般被拂起,尔后又柔柔的漾了回来,猛的她抖了抖肩,却不知是感到了一丝凉意,还是悄声的抽泣。大桥的中层一列火车经过,巨大的声响,令整个桥身都在颤栗。她皱了皱眉头,好不容易忍过了这凌厉的呼啸,而稚嫩的脸上,神色愈加的彷徨!
“你们继续看啊,我出去打个电话,一会儿就过来!”她面带微笑,语声欢快,一副很轻松可爱的样子。 “哦,又要打给你男朋友啊,不过,快点儿回来啊,今天有一个男嘉宾特帅哦,哈哈!”,说这话的时候,平秋兴奋的两眼光彩四溢。
“他不是说这两天就过来找你了吗?你是不是想得受不了了,呵呵!”佟霞一双狡黠的眼睛看着她,眨呀眨的。
“我得给家里打个电话啊,都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到底要怎么办啊?”她说了这些,脸上有些凝重。“你们玩吧,没的一会儿我就过来喽!”她高声故做欢快的说了声拜拜!便推开门,走出了这间狭小的租屋。
她原来是很喜欢看“非诚勿扰”的,可今天吃过晚饭,她却没有心思再和女伴们看这个节目了。这是一片杂乱的简易房,密密的散落于这片工业开发区的周围,走在大街上,成群结队的女工簇拥着,或嬉嚷着,走在上下班的路上,青春的气息给这偌大的厂区带来无限活力,她们都不吝用流水线上辛苦挣来的钱,把自己打扮的靓丽可爱。生活,在这里似乎是如此简单,如此快乐。
她身着乳白色T恤,淡蓝色韩版褶花牛仔裤,矮根白色皮鞋。她这般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却也被淹没在这如织的的人流中,在这繁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太阳渐渐失去了耀灼的光辉,悬挂于不远处的那根桥桅上。横卧江面的大桥,加固桥身的斗拱和索缆,从远望去就像一艘扬帆的大船。她信步向那个方向走去,带着一丝浮躁和烦乱。“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工厂,而我却无法在这里呆下去了!”“我都来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的班上,现在又花了朋友几百块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她的脸上布满愁色,这些天奔波劳累,再加上心情焦虑,不免有些心力憔悴。而这人群也让她感到不适了,电视上那些幸福的人,美好的生活,狂欢、喜悦,都不属于她。而现在她所关注的是,明天将会在哪里生活,明天的她又是怎样一个境遇。希望被高高扬起又陡然沉落,就连她在夜里的梦也荒凉窘迫了。心里好乱,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静一静,或许会好过和她们呆在一起却独自心烦的好。
夕阳的余辉温柔的铺洒在这空旷而宽阔的桥面上,来往的车辆穿梭不止,只有她一个人走在冷清的人行道上。那桥栏杆直到胸口,她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若是想要看清楚下面的桥墩,需得双手攀住这栏杆,掂着脚往下看。那桥距水面足有几十米,她只往下看了一眼,便觉得一阵眩晕,心怦怦直跳。“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死啊!”她莫名的这样想,明知道这不对,可还是禁不住会想下去。“肯定会死的,因为如果摔不死,下去的时候也晕掉了,自然会被淹死。只是我这样的死去,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不是太可怜了,他有没有在想着我啊,可为什么这么多天只有我给他电话,而却很少有他主动打过来的?还是死了的好,这样就不会这么累了,也不用想那么多了!”。又一辆大汽车驶过,带着一股有力的气流,她的衣襟被掀起,似乎被这阵风吹的清醒了些,便怔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哼,我才没有那么容易认输呢?幺儿不是总说吗?女人靠自己也能过的很好,而我出来打工,努力赚钱,照样可以得到自己的幸福!”
也许是她要竭力摆脱这荒诞杂乱的思维。便拿起手机,放歌来听。可这歌此刻却听起来愈加的让人心乱,“看来没身份证,在这里是进不了厂了,不能再耗下去了。可现在不但花光了从家里拿来的钱,还欠了她们五六百块,又不好意思向家里要钱,怎能让爸爸妈妈为我担心呢?”真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人来帮我一把,让我度过这个难关,以后我一定会加倍谢他的,可,又有谁能来帮我呢?”
她翻着手机里的电话本,眼睛注视着一个个滑过的名字,陷入深深的思索。
她这样翻看了一会儿,不禁面露的失望之色。又有几分悲切,几分怨怼。“水秀是以前在服装厂上班的大姐,人挺好的,对人很热情,在一个组的时候,我们还经常在 一起吃饭,总是她请客。只是我已经离开那厂子一年多了,也没有联系过几次,就连她现在还在不在那里都不知道了。这个号码存了好长时间,和其它众多的号码一样,只是存着,好像希望某一天还可以与那个人见面或是再发生着某些联系,所以一直没舍得删除,因为那代表着一段记忆和一份友情。可现在……” 。她按了一下选项键,方向键移动,选框停在删除条上,她犹豫了一下,重重的按了下去。然后连续动作,丝毫不给自己反应的时间,又按下了“是”键,于是,这个联系人便删除了,“我们的生活终究不可能再有交集了,我们离的很远了,再者,她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经济压力,而我现在怎么好意思向人家张口借钱?”
“妹妹,她花钱如流水,不跟我要钱就算了,再又是幺儿,最好的姐妹,也是朋友,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也不要给她添麻烦。”钟无六,她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顿升起一股暖流,而那个名字似乎就是一块甜蜜的巧克力,丝丝溶进心里。“他是我钟爱的男朋友,我不可以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就是我死了,也不要让他看不起我!”她的拇指继续按动,“每个人的名字,都是一段记忆,都隐藏着一个故事,而这些人和事,只有自己知道,而这些人大多数都只是和自己擦肩而过,真正自己关心,而又关爱自己的能有几个呢?
他?……”
她马上把这个名字翻过,李富有和王帅,这两个男生,我为什么会有他们的电话,难道就是因为那次厂里聚餐他们两个非要死皮赖脸的要我号码吗?可我为什么又存了这么长时间呢?是我期待着某一天要让自己疯一次,我会跟他们在一起?真是活见鬼,帅,富,都你娘的去哪儿了?真是龌蹉恶心,其实,我应该很坏才对,人何必那么自视清高呢?像我现在又有什么好呢?”她一阵的恨恨,便又干净利落的把这两个删掉了。
“爸爸妈妈这时会在做什么呢?白天到地里干活吗 ?现在正是稻子收割的季节了,而我却漂泊在外,不能帮他们忙!”当她看到爸爸的号码,停了一下,心里一热,很不是滋味,于是便来不及多想,把那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号码,一阵乱删。号码确实是少多了,这都是一些平时不舍得删的,现在却来了心情,似乎这些号码从自己的手机里消失的时候,这个人也从自己的世界里隐匿了。
“刘小超,这是个可爱的男生,长的还可以,在溜冰场认识的,当时我们和他的女朋友小雅一起去的。他技术很好,自然充当教练,而他那手刮女孩鼻子,掐手背的暧昧招式,确实会给我们留下很深的印象,真希望哪一天回去的时候,我们再在一起玩啊!”想起这些的时候,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晚的情境,热闹动感的场面,旋转着的激光彩灯,忽明忽暗的光线,充满了诱惑与悸动,我喜欢那种感觉,这必须得承认,也可能是我更喜欢那个叫小超的男生吧,溜的姿势很酷,当时我真是很嫉妒小雅啊!”
她尽量去想这些八卦,心里乱糟糟的 。那个名字一直在心头闪烁,却又好像刻意的在逃避,不愿直视。那个名字 那串号码,在她看来,可能是最后的选择,却也是是那么的让人犹豫不决。“不,我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瓜葛……”
她不愿去想,因为这样很累,这些日子她已经为这些事烦透了。而日子过的如此之快,制定的最后期限也如此悄无声息的来临,这让她感到压力俱增,彷徨痛苦。
“电话本里,工友占很大一部分,其次是亲人,朋友,以及有点暧昧关系的朋友。工友大部分是同命相怜,大家都是月光族,结了婚的更是辗转奔波四处捞钱,有那么一点小钱儿的,又去学车,或是准备贷款买房了。现在的人怎么都好说,就是别提钱,要不然会很伤感情的。亲人,他们真的是爱我,可我有一点办法也不会去给他们添麻烦啊,我宁可自己多受点苦,抛下些面子,也不要走这一步。而他……”
她的目光离开了手机屏,向极远的天边望去,夜色不知觉间已经极重了,她的心又稍稍的收紧了些,而寒意似乎更浓了。“她们还在等着我回去呢?而我明天做什么,现在我已经身无分文了,我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再拖累她们,而我……如果可以死去的话,我干脆死掉好了,省得活着受这样的煎熬!”
而她更明白的是,这二十几年的生命历程告诉她,人其实没有那么干脆,很多时候我们的忍耐力都会超出自己的想象。大多数都不会像杜十娘那般沉宝投江,自然也还没到她那样的绝望无助的境地。自刎乌江的项羽,经历了怎样浮沉与幻灭,才会以死终了。而她们又是什么,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有人在乎,没有人愿意去理解,唯一看重她们的,只有父母亲人,而在他们的眼里,她是不是在出生的那一刻,也被界定为某种类型的角色了呢?譬如,他们会讲,女孩子结婚,生子是头等大事,而他们几时会问,你想要将来做些什么事,你的理想是什么?你喜欢做什么?而经历了生活的繁忙与生活的压力之后,这些东西对他们本人来讲,也会如同书本里的知识一样陌生。而他们的父母所知道的只是一年挣多少钱,家里有没有房子,多少亩地,或者是家里有多少存款,将来好把女儿嫁出去。而这些,于紫露现在的处境来看,却又是多么的合情合理啊。一些熟识的朋友,却是基于能互相有利的那种,如果你有什么事要他们帮忙,那就不一定好用了。
但最让人不可理解的,就是那个他了——于明明,“他的号码在手机里已停留了三年的时间,其中换了三个手机,卡也换了几个,而这个号码却如此顽强的生长在我的电话本里。其实和他的事比较简单。想起来也是在厂子里相识,只是相识,却连手都没有拉过,当面说过的话也没几句。而不同的是,他应该是深深的喜欢我吧,就是因为这喜欢,让这件事情又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号码虽然一直住在我的电话本里,可却一直是处于冷宫般。这么久了,可为什么我却一直没有记住这个号码呢?”
有时候她自己也感到诧异,她明白,这个男的是对她有那么一点小真情的,要不然他们曾经通电话的时候,他不会知道她是哪天离开那个他们一起上班的工厂的,也不会记得她的生日,不会舍得出钱送她礼物,不会给她写东西,不会发幽默短信给她。男人是不是更善于伪装呢?这个她不太清楚,而有时候也可能是真的吧,她宁愿相信电话那头那个男人的小真诚,却也会猜测他一个人的时候会去意淫些什么玩艺儿。“不过男人就是这种动物吧,那也没有什么大过失。可那个木木的腼腆男人,在电话里说说还可以,真要面对面,可能真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长的又跟男朋友差多了,并且他总是说会一生一世的喜欢我,夸赞我的美丽与特别。而我也承认自己对他有愧,我不该假装自己很感动的样子向他讲话,我是一个坏女人,总是给别人想象的空间,却又若即若离,可如果这是他迷恋我的原因呢?就像我和无六一样,我不是一样的痴傻吗?这种事都是心甘情愿的,我又没有强逼着他要这么做!”
紫露和于明明没有联系也有半年之久了,并不是于明明不联系她,只是她的号码总是换,又或者是停机了,而每次她联系他的时候,都是有事要他帮忙,而他却乐此不疲的为她做很多事。或许这就是男男女女,情情爱爱,让陷入其中的人智商都清零了。
电话本翻到最后,删除了所有冗余的,不屑的,遥远的,陌生的号码之后,她似乎看到了最后的希望,那个能在这个她最绝望的时候给她帮助,那个平时她一本正经奚落的傻瓜,应该叫做愚明明才对的人。
她回来的时候,街上人也稀少了,月钩独挂天边,而她的眉毛也舒展了,忽然她又有些喜欢自己了,回到住处的时候,节目尚未结束,她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欢畅中了。
她躺在床上静静的睡着了,手机里躺着两条短信:
“ 紫露:还记得我是谁吗?我是露露,我现在一个人在外边,住在朋友这里,已经身无分文了,还欠她们钱,你能不能……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请你……”
“于明明:当然记得啊,不过我这个月就剩两千块了,明天打给你吧,还是那个帐号吧,钱打过去后,我给你个信息。好好照顾自己。”